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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我的心脏停止跳动的瞬间,顾烬正在接电话。手术室的无影灯那么亮,却照不透我逐渐冰冷的身体。监护仪发出刺耳的长鸣,像一声仓促的哀悼,而我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顾烬隔着电话传来的,温柔得能溺死人的声音。皎月,别哭。一个替身而已,她的心脏能给你用,是她的荣幸。荣幸。原来我躺在这里,不是在等待一场渺茫的生机,只是在为他的白月光,献祭我的心脏。我的灵魂轻飘飘地浮了起来,看见医生们扯下我脸上的氧气罩,摇着头记录下死亡时间。而那个我爱了十年的男人,就站在手术室外的隔离玻璃前,背对着我冰冷的尸体,轻声细语地哄着电话那头的林皎月,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我。他甚至没挂电话。乖,我处理完就过去陪你。手术定在明天,用的是最好的设备,不会有事的。处理。原来,我宋央的一生,在他眼里,只是一件需要处理的垃圾。我好恨。恨意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的灵魂。我看见鲜红的心脏被从我残破的胸腔里取出,放进冷藏箱,它马上就要被移植到林皎月的身体里,为她跳动,为她爱着顾烬。而我,宋央,将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我不甘心。我要看着,顾烬。我要看着你,是如何亲手将你的挚爱,捧上神坛,又是如何,发现自己拜错了神。2我的葬礼,果然是个笑话。来的人寥寥无几,我那对早已和我断绝关系的父母,是冲着顾烬给的支票来的。他们哭得声嘶力竭,不是为我,而是为那串冰冷的数字。顾烬没有来。葬礼那天,他正陪着林皎月,准备第二天的换心手术。我的灵魂就飘在告别厅的角落里,看着我的黑白遗照。照片上的我笑得很勉强,因为拍照那天,顾烬刚警告过我,不要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让我认清自己替身的身份。他不知道,我从来不想当什么替身。我只是宋央。葬礼草草结束,我的骨灰被送到了墓园最便宜的角落。顾烬派来的助理,像扔一件垃圾一样,把骨灰盒塞进那个小小的格子里,全程皱着眉,仿佛沾染了什么晦气。他甚至没有给我立碑。因为顾烬说:一个替身,不配有名字。第二天,林皎月的手术非常成功。我的心脏,在她胸腔里,开始了第二次生命。顾烬欣喜若狂。他包下了医院的整个顶层,二十四小时地守着她,喂她喝水,给她读诗,眼里的深情,是我十年里从未见过的。我飘在病房的天花板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看着林皎月用我的心脏,感受着顾烬的爱意。她醒来后,第一句话就是:阿烬,我好像……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她一定很为你高兴吧。顾烬握着她的手,吻了又吻。别提她,晦气。以后,它就是你的心。你看,他连让我为他高兴的资格都不给。林皎月出院后,住进了我和顾烬曾经的家。那栋别墅,是我一点点布置起来的。我种的花,我挑的窗帘,我买的餐具。如今,女主人换了。林皎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扔掉我所有的东西。我的衣服,我的书,我偷偷画的,关于他的速写。那些画,被她当成垃圾,轻蔑地扔进了壁炉。火光升腾,将我十年卑微的爱恋,烧成了灰烬。我看着这一切,灵魂里那把名为仇恨的火,也越烧越旺。顾烬,这一切,你都看不见吗你那个善良、纯洁、不染尘埃的白月光,正在亲手,抹去我存在过的,所有痕迹。可你为什么,会在她烧掉我画稿的那天晚上,第一次失眠了呢你坐在书房里,烦躁地扯开领带,一遍遍地对自己说:一个替身而已,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好烦的。可你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空洞,又是为了什么3林皎月穿着我的睡袍,睡在我曾经的床上,用我那颗还在为顾烬心动的心脏,享受着他全部的爱。她开始模仿我。她学我喝咖啡要加三块糖,学我在窗台上养一盆小小的多肉,甚至学我走路时,左脚会比右脚先迈出去的微小习惯。她演得很好。顾烬很受用。他以为,这是林皎月爱他的表现。他抱着她,喃喃自语:皎月,你真好。你什么都记得。我飘在一旁,冷笑。顾烬,你错了。她不是记得,她是在偷。偷走我的人生,偷走我的一切,甚至偷走,你对我那一点点,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习惯。但很快,顾烬就笑不出来了。他开始觉得不对劲。林皎月占据了我的房子,却开始害怕我曾经最喜欢的那个阳光花房。她说那里植物太多,让她呼吸不畅。可顾烬记得,他的白月光,最喜欢的就是在阳光下画画。林皎月会弹很华丽的钢琴曲,却在我那把用了十年的旧吉他面前,束手无策。她说,她早就不玩这种小孩子的乐器了。可顾烬记得,当年那个救了他的小女孩,就是用一把破吉他,给他弹了一首不成调的曲子,告诉他,活着,就有希望。最致命的,是那颗心脏。我的心脏。林皎月的心率,太平稳了。平稳得,不像一个刚刚经历过生死,重获新生的人。顾烬有一次,将耳朵贴在她胸口,听了很久。然后,他皱着眉说:皎月,你的心跳……怎么这么慢林皎月慌了。阿烬,你说什么呢医生说它很健康啊。不。顾烬坐起身,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她的心跳,不是这样的。他口中的她,自然是我。我有先天性心脏病,心率不齐是常态。每次紧张,或者见到他时,我的心都会跳得像要挣脱胸腔。他听过无数次。他甚至曾经嘲笑我:宋央,你的心,就跟你的人一样,上不了台面。可现在,他却开始怀念起那上不了台面的心跳。他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坐在书房里。他让人把我所有的遗物都搬了回来,锁在了一个房间里。那个房间,成了他的禁地。他会在深夜,一个人走进去,看着我那些廉价的衣服,翻着我那些没营养的书。他像一个迟钝的考古学家,试图从这些废墟里,挖掘出一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终于,在一个雨夜。他找到了。他在我一本旧书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画。画上,是一个小男孩。男孩的手背上,有一道浅浅的疤。他蹲在地上,哭得很伤心。画的角落,有一个小小的,几乎看不清的签名。——央。4顾烬看到那幅画的瞬间,如遭雷击。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撞翻了身后的椅子。他死死地盯着画上那个小男孩,盯着那道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疤痕。那是他。十岁那年,他被绑架,逃出来的时候,手背被划伤了。他一个人躲在废弃的仓库里,又冷又怕,以为自己就要死了。是一个女孩救了他。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连衣裙,瘦得像根豆芽菜的女孩。那个女孩,就是他找了十几年,刻在心尖上的白月光。他记得,那个女孩,给他画了这幅画。她一边画,一边对他说:别哭了,男子汉,有疤才帅气。他一直以为,那个女孩,是林皎月。因为林皎月,拿着他当年送给救命恩人的,那枚独一无二的月亮形状的胸针。可林皎月……她根本不会画画。他曾经让她画过,她画出来的东西,连火柴人都算不上。她当时笑着解释:阿烬,我早就忘了怎么画画了,我现在,只想画你。当时他信了。可现在,看着这张画风稚嫩,却精准地捕捉到他当年神态的画,一个可怕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了他的脑子。如果,画画的人,不是林皎月呢如果,救他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林皎月呢顾烬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冲出那个房间,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冲进了主卧。林皎月正在敷面膜,被他狰狞的样子吓了一跳。阿烬,你怎么了顾烬没有说话,他一把将那张画,摔在了林皎月面前的梳妆台上。这是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林皎月看到画,脸色瞬间白了。我……我不知道……你不知道顾烬逼近她,眼中布满了血丝,你不是说,你给我画过画吗这就是你画的我……我忘了……林皎月眼神躲闪,语无伦次,太久了,阿烬,我真的忘了……你没忘。顾烬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只是,根本就不会。他一把抓住林皎月的手。她的手,保养得极好,细腻,光滑,没有一丝薄茧。画画的人,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处,会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你的手,太干净了。他像一个最冷酷的法医,一字一句地,宣判着她的罪行。林皎月,你到底,是谁林皎月彻底慌了。她看着顾烬眼中那陌生的、审视的、带着杀意的目光,终于崩溃了。我就是皎月啊!阿烬,我就是你的皎月!那枚胸针,不是还在我这里吗她哭着去摸索自己的首饰盒。胸针……顾烬喃喃自语。对,还有胸针。那是他唯一的信物。可是,一个不会画画的人,是怎么画出那幅画的一个连他手上有疤都不记得的人,又是怎么知道他所有生活习惯的那些习惯……是宋央。是宋央在过去十年里,一点点记下的。一个更可怕的,让他几乎要窒息的念头,浮了上来。他冲回那个房间,像疯了一样,翻找着我的遗物。最后,在一个破旧的木盒子里,他找到了一本日记。我的日记。日记的第一页,画着一枚月亮形状的胸针。旁边,是一行娟秀的小字。今天,我救了一个很爱哭的小男孩。他送了我一枚胸针,说,月亮,代表他的心。日记的最后一页,停在我被送上手术台的前一天。顾烬,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一点点,想起我顾烬拿着那本日记,手抖得,几乎要握不住。他终于明白。一切都明白了。那个在仓库里救了他的女孩,那个给他画画的女孩,那个陪了他十年,为他记下所有喜好,最后,为他献出心脏的女孩……一直都是宋央。他找错了。他爱错了。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真正的白月光。啊——!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嘶吼,从顾烬的喉咙里迸发出来。他跪在地上,跪在我那些廉价的遗物中间,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发出了绝望的哀嚎。他终于,为我流泪了。可惜,我已经看不到了。不,我看到了。我飘在空中,看着他痛苦扭曲的脸,灵魂里,涌起了一阵病态的快意。顾烬,这只是开始。你的地狱,才刚刚拉开序幕。5当顾烬问林皎月关于过去的细节时,她的沉默,比任何尖叫都更像一场宣判。她答不上来。她不知道那个废弃仓库的角落里,长着一棵歪脖子树。她不知道我们那天分食的,是半块已经发硬的面包。她更不知道,顾烬当时哭,不是因为怕,而是因为他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的妈妈了。这些细节,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扎在顾烬心上。每一次沉默,都让他更清醒,也更痛苦。他终于接受了那个残酷的现实。林皎月,是个骗子。而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无可救药的蠢货。那天晚上,他把林皎月,赶出了别墅。林皎月哭得梨花带雨,她抱着顾烬的腿,苦苦哀求。阿烬,你听我解释!我是爱你的!我真的是爱你的!爱我顾烬笑了,笑声里充满了自嘲和悲凉,你是爱我,还是爱顾太太这个身份他一脚踢开她,眼神冷得,像看一个不相干的垃圾。你滚。带着你的谎言,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林-皎月彻底绝望了。她看着顾烬,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怨毒。顾烬,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她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自己的胸口,你别忘了,我这里面,跳动的,是谁的心脏!是宋央的!你赶我走,就是在赶她走!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这句话,成功地,刺中了顾烬的软肋。他看着林皎月,看着那张他曾经无比迷恋,此刻却觉得无比恶心的脸。他想到,宋央的心,正在这个女人的身体里跳动。他想到,他亲手,把宋央最后的存在,给了这个骗子。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和暴怒,涌了上来。他掐住林皎皎的脖子,将她死死地按在墙上。你……不配……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林皎月被掐得脸色发紫,不停地挣扎。就在我以为,他会杀了她的时候,他松手了。他看着自己颤抖的手,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他不能杀她。因为她身体里,有宋央的心脏。这是多么可笑,又多么残忍的悖论。滚。他只说了这一个字,就转身,把自己锁进了那个放着我遗物的房间。他再也没有出来。他开始酗酒,没日没夜地。他抱着我那本日记,一遍又一遍地读。他看着那幅画,一看,就是一整天。他开始出现幻觉。他总觉得,能听到我的声音,能闻到我身上,那股廉价的栀子花香皂的味道。他会在深夜,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喃喃自语。央央……对不起……央央……你回来好不好……央央……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我的名字。那个他曾经,吝于说出口的名字。我飘在房间的角落,冷漠地看着他。对不起顾烬,如果对不起有用,那还要地狱干什么你的忏悔,太晚了。你的痛苦,才刚刚开始。6顾烬的自我折磨,持续了整整一个月。一个月后,他走出了那个房间。他瘦了,也沉默了。曾经那个高高在上、意气风发的顾氏总裁,仿佛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一具行尸走oru的躯壳。但他眼里,多了一样东西。一种偏执的、疯狂的火焰。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去了我们童年生活过的那个小镇。那个破旧、潮湿,充满了我们回忆的地方。他找到了我们曾经住过的那栋筒子楼。房子已经很破了,墙皮剥落,楼道里堆满了杂物。他找到了我家。门锁着,上面贴满了催缴水电费的单子。他叫来了开锁师傅。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屋子里,还保持着我离开时的样子。我父母在我死后,拿了顾烬的钱,就再也没有回来过。顾烬走了进去。他抚摸着那张我睡了十几年的小床,看着那张我写了无数作业的书桌。他看到了我墙上,贴着的,一张早已泛黄的明星海报。他看到了我窗台上,那盆已经枯死的多肉。他的眼眶,红了。他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然后,他找到了当年住在我们隔壁的王阿姨。王阿姨还记得我。哦,你说央央啊。那个丫头,命苦啊。从小身体就不好,爹妈又不疼。后来,听说跟个有钱人走了,也不知道,现在过得好不好。顾烬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她……死了。王阿姨愣住了,手里的菜,都掉在了地上。死……死了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阿姨,顾烬看着她,问道,您还记得吗,十几年前,我……一个手上有疤的小男孩,是不是来这里住过一段时间记得记得!王阿姨一拍大腿,你是……顾家那小子!你那时候,是你外婆带你来这边养病的吧对。我记得你那时候,总跟央央一起玩。央央那丫头,虽然自己身体不好,但可疼你了。有一次,你掉进河里,还是她不顾自己,跳下去把你救上来的呢!王阿姨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顾烬的心上。不是绑架。是救他于溺水。他记错了。或者说,林皎月,用一个精心编造的,更具戏剧性的英雄救美的故事,覆盖了他模糊的记忆。那……林皎月呢顾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您记得她吗她那时候,也住在这里吗林皎月王阿姨皱着眉,想了很久。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后来搬来的,那个厂长的女儿吧长得是挺漂亮,但为人……啧啧,不怎么样。一天到晚,就知道欺负央央。还抢过央央的东西。她那段时间,根本不在这里。她爸,带她去省城参加什么钢琴比赛了。风光得很呢!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一个事实。他,顾烬,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傻瓜。他把鱼目,当成了珍珠。把毒药,当成了蜜糖。他从那个小镇回来后,就彻底变了。他开始,疯狂地,收集所有关于我的信息。我的照片,我的视频,我写过的每一张纸条。他试图,从这些冰冷的遗物里,拼凑出一个,完整的,鲜活的宋央。可他失败了。因为,真正的宋央,已经被他,亲手杀死了。77当真相被完全剥开,只剩下血淋淋的现实时,顾烬的理智,也走到了尽头。他无法接受,自己亲手毁掉了唯一的光。于是,他开始了一场荒唐的,招魂仪式。他动用顾家所有的财力和人脉,发布了一则震惊全市的启事。——寻找与宋央相似的女孩。身高,一米六五。体重,四十五公斤。血型,O型。笑起来的时候,右边有一个浅浅的梨涡。条件,优渥到令人咋舌。一时间,无数女孩,涌向了顾氏集团。她们画着相似的妆容,穿着相似的白裙子,学着我照片里的样子,对他微笑。顾烬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一个一个地面试。他的眼神,空洞,麻木,像一个挑剔的工匠,在审视着一堆没有生命的素材。不像。眼睛不像。笑起来的感觉,不对。下一个。他pass掉了几百个女孩,没有一个,能让他满意。直到有一天,一个叫安琪的女孩,走了进来。她的眉眼,和我,有七分相似。顾烬的眼睛,第一次,亮了。他站起身,走到那个女孩面前,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安琪。女孩有些紧张。不。顾烬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声音,轻得像梦呓,你不叫安琪。你叫,宋央。安琪成了第一个,被选中的祭品。顾烬给了她一大笔钱,只有一个要求。——整容。他拿着我的一张证件照,找了全世界最好的整形医生。我要你们,把她,变成她。医生们看着照片,又看看安琪,面露难色。顾先生,整容是有风险的。而且,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一样。钱不是问题。顾烬的语气,不容置喙,我要的,就是百分之百。手术,开始了。我飘在手术室的上空,看着那把冰冷的手术刀,划开安琪的脸。我仿佛看到了我自己。看到了那个躺在手术台上,被取出心脏的,无助的自己。不同的是,我是为了救人。而她,是为了成为一个死人的影子。顾烬,你真残忍。你不仅杀了我,还要制造出无数个,赝品。你想干什么你想打造一个,没有宋央的,宋央的世界吗手术很漫长。顾烬就守在外面,一步不离。当安琪脸上的纱布,被一层层揭开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太像了。除了眼神里那抹无法模仿的怯懦,那张脸,几乎和我,一模一样。顾烬看着那张脸,痴了。他走上前,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触摸。安琪看着他,怯生生地,叫了一声:顾先生……就是这一声,打破了顾烬所有的幻想。他的眼神,瞬间,从痴迷,变成了暴怒。谁让你说话的他一把推开她,吼道:你不是她!你永远都不是她!她的声音,不是这样的!安琪被他吓坏了,瘫坐在地上,瑟瑟发抖。顾烬看着她,眼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绝望。他失败了。他可以复制我的脸,却无法复制我的声音,我的灵魂。他创造出来的,只是一个,有着我的脸的,怪物。8顾烬把他亲手制造的第一个失败品,关进了城郊的一栋别墅里。他给了安琪用不完的钱,唯一的命令是,不许离开,不许说话。然后,他开始了第二轮,更疯狂的寻找。他不再满足于七分相似。他要的,是十分。他像一个走火入魔的艺术家,对他的作品,提出了更苛刻的要求。他找到了第二个女孩,一个声音和我极度相似的音乐学院学生。他找到了第三个女孩,一个走路姿态和我一样的舞蹈演员。他把这些女孩,一个个地,送上了手术台。他像一个疯狂的拼接师,试图从不同的人身上,提取出我的特质,然后,拼凑出一个完美的宋央。一时间,整个城市,都流传着顾氏总裁的恐怖传说。说他疯了。说他在用活人,做一场,复活爱人的邪恶实验。顾氏的股价,一落千丈。公司的元老们,纷纷上门劝谏。总裁,您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为了一个死人,毁掉整个顾氏,值得吗顾烬坐在他的办公室里,置若罔闻。他的办公桌上,不再是文件,而是一张张女孩的照片。每一张照片旁边,都用红笔,标注着,可以改造的部位。都给我滚出去。这是他对那些元老们,说的唯一一句话。他遣散了别墅里所有的佣人,亲自照顾那些被他改造过的宋央们。他给她们穿我喜欢穿的白裙子。他逼她们吃我喜欢吃的草莓蛋糕。他让她们,一遍又一遍地,看我生前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影像资料,模仿我的一颦一笑。那栋别墅,成了我的活人蜡像馆。每一个展品,都顶着我的脸,却有着空洞的,属于别人的灵魂。顾烬每天,就生活在这些宋央中间。他会在清晨,对一号宋央说早安,因为她的眉眼最像我。他会在午后,和二号宋央喝下午茶,因为她的声音最像我。他会在傍晚,牵着三号宋央的手散步,因为她的背影最像我。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场,荒诞的戏剧。他是唯一的,导演和观众。他以为,这样,就能填补内心的空虚。但没有。每当夜深人静,他看着那些沉睡的,一模一样的脸,他感到的,不是慰藉,而是更深的,恐惧和绝望。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些,都不是我。他的央央,早就被他,亲手,推进了地狱。永远,都回不来了。我飘在这栋诡异的别墅上空,看着他日复一日的疯狂。我不再感到快意。我只觉得,悲哀。顾烬,你不是在复活我。你是在,一遍又一遍地,提醒你自己,你到底,犯了多大的错。你是在,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惩罚你自己。可是,你的惩罚,又与我何干呢我早就死了。而你,也早就,不配得到我的原谅了。9第一把刺向顾烬虚幻世界的刀,是林皎月递来的。她回来了。在她被顾烬赶走,花光了所有钱,过了一段穷困潦倒的日子后,她带着我那颗心脏,回来了。她找到了那栋囚禁着无数个我的别墅。当她看到那些顶着和我一模一样的脸,穿着白裙子,像木偶一样在花园里散步的女孩们时,她先是震惊,然后,发出了疯狂的大笑。顾烬!你真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她闯进了别墅。顾烬正在给一个宋央喂粥,看到她,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谁让你来的我为什么不能来林皎月走到他面前,指着自己的胸口,笑得残忍,这里,跳动的可是你最爱的宋央的心!我才是她唯一的,正品!这些……她不屑地看了一眼周围那些眼神空洞的女孩们。……不过是一堆,你花钱买来的,劣质仿冒品。滚出去。顾烬的声音,压抑着暴怒。滚林皎月笑得更开心了,顾烬,你以为你把我赶走了,就能抹掉一切吗你以为,你制造出这么多怪物,就能复活宋央吗我告诉你,不可能!她凑到顾烬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一句,最恶毒的话。你知道吗,宋央她……其实早就知道你认错人了。顾烬的身体,猛地一僵。你说什么我说,林皎月的嘴角,勾起一抹报复的快意,她早就知道,你把-我,当成了她。她那本日记,是故意留给你看的。她就是想让你,在她死后,活在痛苦和悔恨里,一辈子!你撒谎!顾烬一把推开她,嘶吼道。我撒谎林皎-月从包里,拿出了一张小小的储存卡。这里面,是她最后一次去医院,和她主治医生的对话录音。你自己听听看,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顾烬颤抖着,接过那张储存卡。他找到了播放器。我的声音,从里面,清晰地传了出来。李医生,我的时间,不多了吧宋小姐,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嗯,我知道。其实,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我的心脏,可以给他爱的人用了。宋小姐,你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顾先生呢你才是当年……嘘……别说了,李医生。没有意义了。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的笑意。他爱的是‘皎月’,不是‘宋央’。如果我说了,他只会觉得,我是在用恩情绑架他。到时候,连这最后一点点的温存,都没了。就让他,继续错下去吧。这样,他至少,是幸福的。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了。录音,到这里,结束了。整个别墅,死一般的寂静。顾烬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风化的石像。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然后,他笑了。他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发出了嗬嗬的,像漏风一样的笑声。笑着笑着,两行血泪,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他终于,彻底疯了。他一直以为,我是个单纯、善良,被他蒙在鼓里的受害者。他一直以为,他的忏悔,是对我最大的告慰。可他错了。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他是蠢货,我知道林皎月是骗子。我知道他把我当替身。我只是,因为爱他,所以选择了,陪他一起,演完这场独角戏。我用我的沉默,成全了他的爱情。我用我的死亡,给了他,最狠的一刀。原来,我不是什么白月光。我才是那个,最残忍的,复仇者。而我的复仇,就是让他,在知道真相后,永远,活在比地狱还痛苦的,人间。10他亲手打造的宋央博物馆,在他听到录音的那一刻,轰然倒塌。他看着满屋子顶着我的脸的女孩,第一次感到了刺骨的恐惧。data-fanqie-type=pay_tag>他以前觉得,她们不像我,是因为她们没有我的灵魂。现在他明白了。她们不像我,是因为她们的眼睛里,没有那种,明明看透了一切,却依然选择飞蛾扑火的,愚蠢的爱意。那天,他遣散了所有女孩。他给了她们一大笔钱,足够她们修复容貌,开始新的生活。只有一个女孩,留了下来。就是第一个接受手术的,安琪。她说:顾先生,我无处可去。而且,我习惯了这张脸。顾烬看着她,看了很久。最终,他点了点头。他把那栋别墅,留给了安琪。然后,他一个人,离开了。他去了我的墓地。那个连墓碑都没有的,小小的角落。他跪在那个小小的格-子前,伸出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块冰冷的石头。仿佛,那是我-的脸。央央……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碾碎的玻璃。我错了……我不是人……你回来……你回来骂我,打我……好不好求你了……他堂堂顾氏总裁,那个曾经,连正眼都懒得瞧我一下的男人,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对着一块冰冷的石头,卑微地乞求。可石头,不会回答。就像死去的我,永远不会原谅。他在我的墓前,跪了一天一夜。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他的衣服,混着他流下的泪水,将他整个人,都浸泡在了一片冰冷的绝望里。我飘在他的上空,静静地看着。我的灵魂,没有感到一丝波澜。顾烬,你的痛苦,是你应得的。这是你,欠我的。从那天起,顾烬就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了。顾氏集团,因为群龙无首,加上之前一系列的负面新闻,很快就宣告了破产。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商业帝国,轰然倒塌。而它的缔造者,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幽灵。他开始,像个苦行僧一样,在世界上,寻找我存在过的痕G迹。他去了我读过的小学,中学,大学。他找到了我的老师,我的同学。他从那些人的只言片语里,拼凑着那个,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宋央。他知道了我喜欢在下雨天,坐在窗边看书。他知道了我讨厌吃胡萝卜。他知道了我曾经,为了给他买一个生日礼物,打了整整一个月的短工。而那个礼物,是一支廉价的钢笔。他收到的时候,甚至,连一句谢谢,都没说。他只是,随手,扔进了抽屉。他回到那栋已经抵押出去的别墅,在那个抽屉的最深处,找到了那支,已经蒙尘的钢笔。他握着那支笔,哭得,像个傻子。11顾烬的赎罪之旅,最终,停留在了那座埋葬了我们所有秘密的小镇。他买下了我曾经住过的那栋筒子楼。他没有装修,就那么,住了进去。他睡在我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他用我那个已经掉漆的马克杯喝水。他每天,都会去那条河边,坐很久。就是那条,我当年,把他救上来的河。镇上的人,都说,城里来了个疯子。一个英俊,沉默,却眼神空洞的疯子。他从不和人说话。他唯一的爱好,就是画画。他画我。画我十岁的样子,十五岁的样子,二十岁的样子。他画了成千上万张。每一张,都惟妙惟肖。他终于,学会了,如何画我。可他,却永远,失去了我。有一天,林皎月找到了他。她也过得很不好。失去了顾烬这个靠山,加上换心后的排异反应,让她受尽了折磨。她看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穿着廉价白衬衫,像个流浪汉一样的顾烬,眼神复杂。你……就这么,守着一个死人,过一辈子顾烬没有看她,他的眼睛,始终,盯着画板。她没死。他说,她一直,活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林皎月惨笑一声。顾烬,你真可悲。你守着她,可她呢她到死,都在成全我们。她从包里,拿出了一份文件,扔在顾烬面前。这是,宋央的,心脏捐献协议。顾烬的身体,僵住了。他拿过那份协议。在捐献对象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三个字。——林皎月。而在协议的末尾,是我的签名。旁边,还有一行,我亲手写下的小字。愿我的心脏,能代我,爱你。砰——画板,倒了。顾烬看着那行字,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一直以为,是我死后,他才决定,把我的心脏,给林皎月。他以为,那是他的决定。可他错了。这一切,都是我的安排。我预料到了我的死亡。所以,我提前,签下了这份协议。我不是把心脏,捐给了林皎月。我是把心脏,捐给了,他爱的那个,白月光。我用我最后的生命,给他送上了,一份,他最想要的,新婚礼物。哈哈……哈哈哈哈……顾烬看着那份协议,笑了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原来,他连折磨自己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我早就,原谅了他。我用最残忍的方式,原谅了他。我让他,永远,活在这份,沉重到,无法呼吸的,爱意里。永远,不得解脱。12那份心脏捐献协议,成了压垮顾烬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所有的疯狂,所有的自虐,所有的忏悔,在那行愿我的心脏,能代我,爱你的字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他以为他在赎罪。其实,他只是在,执行我为他写好的,剧本。他病了。病得很重。他开始,出现严重的幻听和幻视。他总觉得,我回来了。他会在吃饭的时候,多摆一副碗筷。他会在睡觉的时候,留出身边的位置。他会对着空气说话,问我,今天过得好不好。镇上的人,都说,那个疯子,病得更厉害了。只有我知道,他不是病了。他只是,太想我了。想我想到,不惜,为自己,构建一个,虚假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没有死。我们,还在一起。有一天,安琪来了。那个顶着我的脸的女孩。她离开那栋别墅后,并没有去修复容貌。她说,她想用这张脸,去看看,宋央看过的世界。她找到了这个小镇。她找到了顾烬。当她顶着我的脸,出现在顾烬面前时,顾烬愣住了。他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痴迷,渐渐,变得清明。然后,他摇了摇头。你不是她。他说。安琪没有说话,只是把一个东西,递给了他。是我那个,破旧的,木盒子。这是,我在别墅里找到的。我想,应该还给你。顾烬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他熟悉的,我的日记,我的画稿。但是,在盒子的最底层,他发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小小的,录音笔。他按下了播放键。里面,传来了,我虚弱的,带着喘息的声音。那是我在手术前,偷偷录下的。顾烬,当你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了。别难过。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其实,我什么都知道。知道你认错了人,知道林皎月是个骗子,知道你把我当替身。我不说,不是因为我傻。只是因为,我爱你。爱到,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哪怕,是成全你和别人。我这一生,很苦。唯一的甜,就是遇见了你。所以,我不后悔。顾烬,答应我,忘掉我。然后,好好地,活下去。找一个,真正爱你的人,结婚,生子,幸福地,过完这一生。就当,是替我。……替我,看看,我从未见过的,人间烟火。录音,结束了。顾烬握着那支录音笔,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他没有哭。他只是,笑了。笑得,那么悲伤,那么绝望。忘掉你央央,你怎么,这么残忍你让我,怎么,忘掉你你已经,刻进了我的骨头里,融进了我的血液里。除非,我死。13听完那段录音,顾烬做了一个决定。他成立了一个基金会。以我的名字命名——央央之心基金会。他卖掉了顾家老宅,卖掉了他名下所有的资产,把所有的钱,都投进了这个基金会里。这个基金会,只有一个宗旨。——为所有像我一样,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提供免费的治疗。他开始,奔波在全国各地。他寻找病源,联系医院,安排手术。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顾氏总裁。他成了一个,为了别人的生命,而奔走的,传教士。他变得,越来越瘦,越来越沉默。但他眼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悲悯的,温柔的,光芒所取代。他每救一个孩子,就会在我的墓碑前,放上一颗,小小的,玻璃珠。他说:央央,你看,我又为你,留下了一颗,跳动的心。几年下来,我的墓前,已经摆满了,五颜六色的,玻璃珠。像一片,小小的,星海。我飘在他的身边,看着他,从一个英俊的青年,渐渐,变得两鬓斑白。我看着他,把所有的爱,都给了那些,陌生的孩子。我看着他,用他的余生,来完成,我未完成的,人间烟-火。我的灵魂,那股最深的恨意,也在这日复一日的,注视中,渐渐,消散了。顾烬,你赢了。你用你的方式,把我,永远,留在了你的身边。你也用你的方式,完成了,对我的,救赎。14很多年后,顾烬老了。他的背,不再挺拔。他的手,也开始,止不住地颤抖。但他,还在坚持。央央之心基金会,已经成了全国最大的,心脏病儿童救助机构。成千上万个孩子,因为他,重获新生。那些被救助过的孩子,都叫他,顾爸爸。他们不知道,他们的顾爸爸,心里,住着一个,永远不会老去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叫,宋央。在一个冬天,顾烬病倒了。医生说,他操劳过度,心力衰竭。时间,不多了。他躺在病床上,拒绝了所有的治疗。他让安琪,把他,带回了那个小镇。带回了那栋,我和他,最后相处的,筒子楼。他躺在我那张小小的单人床上,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他的手里,一直,紧紧地,握着那支,我送他的,廉价的钢-笔。央央……他喃喃自语。下雪了……你冷不冷我来……陪你了……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我飘在他的床前,看着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我伸出手,想像从前一样,抚摸他的脸。可是,我的手,却从他的脸上,穿了过去。我们,终究,阴阳两隔。15顾烬死了。他死的时候,很安详。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他终于,可以,来见我了。他的葬礼,很简单。没有哀乐,没有宾客。只有安琪,和那些,被他救助过的,长大了的孩子们。他们把他的骨灰,和我,葬在了一起。那个小小的,没有名字的格子里,终于,又多了一个,新的住客。我看着他的骨灰盒,被安琪,小心翼翼地,放进我的旁边。我忽然觉得,我的灵魂,变得,前所未有的,轻盈。那股束缚了我几十年的,爱与恨,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了。我飘出墓园,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阳光下,那一片五颜六色的玻璃珠,折射出,璀璨的光芒。像无数颗,跳动的,年轻的,心脏。真好啊。顾烬,你看。这就是,你为我留下的,人间烟火。那么,再见了。我该,去我自己的,人间了。(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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