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于夜里便停了。青天晴日,眼前的一切都白得炫目。李玄尧起驾去宗庙时,江箐珂也准备要起程回京城。江箐珂自小皮实,吃饱喝足后,就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她提着鞭子就往行宫外大步走着,吓得曹公公跟在后面大惊小怪。“哎呦喂,太子妃,您可慢点走啊。”“喜晴!还不快扶着点你家主子。”“慢着!慢着!慢着点儿来,这雪地路滑,太子妃可要当心着啊。”就几步道而已,一惊一乍的,江箐珂觉得孩子没摔掉,也要被曹公公给吓掉了。罗里吧嗦的,江箐珂拨开喜晴搀扶她的手,虚张声势地冲曹公公甩了下鞭子。“找抽是不是?”“差不多得了。”曹公公立马闭嘴不再唠叨。行宫外,长长的仪仗整齐地列队站在雪地之中。李玄尧穿着玄色蟒袍,在谷俊的搀扶下,拖着左腿,一点一点地朝着最奢华的那辆马车挪步而去。江箐珂见了摇头咋舌。这戏让李玄尧演的。八哥儿明明断的是右腿。喜晴似有不解,小声同江箐珂嘀咕着。“太子妃,伤的明明是太监八哥儿,太子殿下这又是作何呢?”江箐珂低声反问喜晴。“那你想想,好好的岁末雪狩,永王却在山中被围杀,主持今年雪狩的太子殿下,又该如何给朝中大臣和世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堵住这悠悠众口?”喜晴似有所懂。“奴才明白了。”“太子殿下这是在演戏给众人看。”“永王心怀不轨,意图暗杀太子殿下,阴谋落败,被当场围杀,自是再没有比这个更具说服力的理由了。”目光后移,江箐珂看向衣着端庄华丽的穆汐。她紧跟在李玄尧的身后,时不时地朝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望去,也不知在瞧什么。偏偏那正是江箐珂要坐着回京城的车。直到她上了马车后,隐隐约约猜到穆汐刚刚瞧的是什么。从早上便不见人影的夜颜,此时就坐在她的马车里。他披着一件黑色狐裘大氅,面纱挂着,正悠闲自在地煮水泡茶。车内很是宽敞,路上所需应有尽有。夜颜拍了拍身侧,示意江箐珂在铺了几层被褥又盖了一层熊皮的地方躺下。喜晴识相地退出车内。江箐珂单手撑头,侧卧在暄软温暖的熊皮毯上,懒声问:“你不用去保护殿下?”夜颜摇头,比划了个简单的手语。【有人保护殿下。】【我想陪你。】【还有】【我们的孩子。】江箐珂直言道:“你就不怕未来某一天,太子殿下卸磨杀驴,过河拆桥,连带着我和你的孩子一起给杀了?”夜颜将那狐裘大氅解下,盖在她的身上,未接江箐珂刚刚提的这一茬。眼波流转,江箐珂试探地又问夜颜。“还是说,你也姓李?我们的孩子生了,仍是李家的血脉?”夜颜低垂眸眼,充耳不闻地斟了两杯暖茶。拿起茶盏,他小心翼翼地撩起面纱,细细品味。江箐珂欲要趁机窥探他的容貌,夜颜却及时撂下面纱,将茶盏放回桌上。侧眸看来,一双好看的异瞳微微弯起,眼里噙着宠溺的笑。江箐珂撑身坐起,凑到夜颜的身旁,眸眼晶晶亮地继续猜着。“我前些日子让喜晴打听过了,文德皇后生的第四个皇子,也就是那个年幼溺亡的五皇子,名叫李道。”“所以,你叫李道,对不对?”夜颜终于有了反应。他拿起炭笔,在折册子上写字。江箐珂迫不及待探头去看,谁承想夜颜说的却是别的事。【明知山中不太平,昨日为何进了山?】【喜晴说你是去寻阿兄?】江箐珂点头,想起了昨日的蹊跷之处。“是去寻阿兄来着。”夜颜写字又问。【江止既是冲你来,又为何会独自入山?】“我当时也觉得奇怪,不像是阿兄的行事风格。”“可人活着并不是事事绝对的,因为太担心阿兄的安危,我便进了山。”夜颜重重地吁了一口气,似乎是在压制着某种情绪。他提笔写字,力透纸背,似乎将所有的不悦和恼怒都倾注在字句上。【下次勿要再冒险行事。】【有何事,吩咐谷丰他们去做便是。】【你的命比任何人都重要,尤其对在下来说。】【若是你为江止而死,他就算是活着,在下也会】【杀了他。】一个“杀”字,一撇一捺都透着杀气。江箐珂将刺龙鞭用力拍在桌子上,同夜颜叫板。“你敢?”“到时,我和阿兄就算做鬼,也要把你给吃了。”夜颜高冷地耸了耸肩头。【这世上若真有鬼神,倒也好。】【至少还能再见你。】【无论我死,还是你死。】看着最后一句话,江箐珂那臭脾气又消了下去。“你死什么啊,你死了谁保护你的太子弟弟?”她半眯着眼,言语不甚确定道:“还有,你的青梅竹马,穆侧妃。”【不是猜我是穆珩?】江箐珂没耐心地凶道:“那你到底是穆珩,还是李道?”夜颜回写。【我是你的夜颜。】“滚。”半天套不出一句真话,江箐珂转身躺下,把头蒙在夜颜的大氅里,生起了闷气。好闻的龙涎香萦绕在密闭的空间里,她轻轻嗅了嗅,满鼻子都是夜颜身上气息。那淡淡的药草香,很是特别,让人难以忽视。“也没见你天天受伤,怎么身上总是有股子药味儿?”江箐珂转身又问。夜颜提笔回她。【在下得了不治之症,活不了多久,只能靠药吊着命。】江箐珂腾地坐起。“你胡说!”“曹公公说这是创伤药膏,谷丰他们都用,你装什么可怜骗人?”水蓝色的那侧眉眼轻挑,牵起一抹戏谑的笑来。他落笔又写。【若是曹公公骗了太子妃呢?】江箐珂登时就慌了几分,五官神情都凝滞在了此刻。夜颜似是笑了笑,提笔又写。【所以,太子妃对在下可否好点,在我有生之年?】江箐珂瞬间就红了眼。“夜颜,你骗人的,对不对?”就在此时,喜晴在马车外惊喜喊道:“太子妃,大公子来了。”一听是江止来了,悲伤转瞬即逝,江箐珂眉开眼笑,立马拉开车窗,探出头去。“阿兄来了?”可很快,她又一脸慌乱地惊叫道:“啊?阿兄来了?!”她转头看车里的夜颜,又探头去看江止,一瞬间不知所措。这下可怎么办?都断了关系的人,怎么还可能在她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