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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搬家第一天,我穿着裤衩撞见了新房东。黑色包臀裙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高跟鞋踩碎了我最后一丝侥幸。三年没见,还是只能租这种破公寓她红唇勾起冰冷笑意。当晚她甩来租房合同,附加条款写着:每晚来我房间修水管。直到我在她床头柜发现一张泛黄的B超单——患者姓名:江晚。妊娠周期:刚好三年。1重逢的冰冷七月的尾巴,空气黏糊得像一块刚嚼过的口香糖,死死糊在皮肤上。陈默吭哧吭哧把最后一个塞得快要炸开的蛇皮袋拖进电梯,后背的汗已经浸透了那件洗得发白、印着XX啤酒,勇闯天涯字样的老头衫,紧贴在皮肤上,又湿又凉。电梯门合拢,发出沉闷的呻吟,像一头不堪重负的老牛。数字缓慢地跳动:1…2…3…这栋号称阳光雅苑的公寓楼,楼道里弥漫着一股廉价空气清新剂也盖不住的、若有若无的霉味和陈年油烟混合的气息。陈默租的是七楼最角落那间,703,便宜,采光差,胜在够隐蔽。房东是个老头,电话里声音含糊不清,只说钥匙放在门口脚垫下面。妈的,总算到了…陈默喘着粗气,把沉重的袋子往703门口一撂,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整个人几乎虚脱,叉着腰,仰头看着那扇漆皮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底漆的防盗门,感觉像在仰望一座即将压垮他的山。汗水顺着鬓角、脖子小溪一样往下淌,痒得难受。这鬼天气,搬家简直是要命。他低头摸索着脚垫,果然摸到一把冰凉的黄铜钥匙。开门,一股更浓重的灰尘味儿扑面而来。房间不大,一室一厅,光线昏暗,家具简单到简陋。客厅里一张掉了漆的旧木桌,两把塑料椅子,卧室里一张铁架床,上面连个床垫都没有。陈默叹了口气,认命地把蛇皮袋拖进去,随手甩在墙角。太热了。汗水像无数条小虫子在身上爬,老头衫彻底湿透,紧紧箍在身上,难受得要命。这破地方,空调自然是奢望,连个风扇都欠奉。陈默烦躁地扯了扯领口,黏腻的触感让他彻底失去耐心。他三下五除二,把那件湿透的啤酒广告衫扒拉下来,随手甩在地上,露出精瘦但还算有点线条的上身。想了想,裤子也实在碍事,索性也蹬掉,只穿着一条印着褪色卡通熊的深蓝色平角裤衩。瞬间感觉松快了那么一丝丝。他弯腰,开始对付那个最大的蛇皮袋,里面塞满了被褥和换季衣服,拉链卡得死死的。操…他低声骂了一句,跟那顽固的拉链较上了劲,背对着门口,撅着屁股,全身的劲儿都用在手指上,丝毫没留意到门外走廊上由远及近的高跟鞋声。哒。哒。哒…那声音清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节奏感,穿透老旧楼板的隔音,清晰地敲打在陈默的耳膜上。他下意识地觉得这脚步声有点……过于有气势了不像这栋楼里那些拖鞋趿拉、或者穿着廉价塑料凉鞋的住户。脚步声停在了703门口。陈默的心毫无征兆地往下一沉,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倏地缠住了他的心脏。他保持着那个撅着屁股、跟拉链搏斗的滑稽姿势,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去。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又被无限拉长。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高挑的身影挡住了大半。一个女人。一个穿着剪裁极为合体、面料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包臀裙的女人。那裙子像第二层皮肤,无比精准地勾勒出从纤细腰肢到饱满臀部的惊心动魄的曲线,一路向下,收束在笔直匀称的小腿处。脚上是一双尖头细高跟的黑色高跟鞋,鞋面光可鉴人,鞋跟像两把锋利的锥子,稳稳地扎在门口落满灰尘的廉价瓷砖地面上。陈默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上爬。细窄的腰,盈盈一握。再往上,是线条流畅优美的肩颈。然后,他的视线撞上了一张脸。时间轰然倒流,卷起千层巨浪,狠狠拍打在他脆弱的神经上。那张脸,褪去了记忆里最后一丝青涩,如同被时光精心打磨过的玉石,轮廓更加清晰分明,每一寸都透着冷冽的精致。皮肤是上好的冷白瓷,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自带柔光。挺直的鼻梁下,是两片形状完美、涂着复古正红色口红的唇瓣。唇线锋利,微微抿着,透着一股子拒人千里的疏离。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挑,内勾外翘,眼珠是极其纯粹的黑色,像深不见底的寒潭。此刻,这双漂亮得惊心动魄的眼睛,正微微眯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只穿着一条裤衩、撅着屁股、表情呆滞、浑身汗津津的陈默。那眼神,像手术台上无影灯下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解剖着他的狼狈、窘迫、震惊,以及那点被碾得粉碎的最后侥幸。空气凝固了。楼道里那点霉味、灰尘味,此刻都成了背景板。陈默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狂跳的声音,还有汗水顺着肋骨滑落到裤腰边缘的细微声响。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扔在聚光灯下的猴子,每一寸暴露的皮肤都在那冰冷的注视下滋滋作响。女人红唇微启,嘴角勾起一个极浅、极冷的弧度。那笑容没有丝毫温度,只有冰锥般的嘲讽和一丝……洞穿一切的玩味。她的声音响了起来,音色是冷冽的金属质感,字正腔圆,每一个音节都像一颗冰珠子砸在陈默脸上:陈默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在他汗湿精瘦的上身和那条可笑的卡通裤衩上缓慢地扫过,如同在评估一件劣质商品。三年没见,那冷冰冰的、带着钩子般的尾音清晰无比地钻进陈默的耳朵,混得不错啊,还是只能租这种……她微微侧头,视线越过他僵硬的肩膀,投向屋内那空荡荡的铁架床、掉漆的桌子、墙角堆着的蛇皮袋,红唇吐出的字眼像淬了毒的针:……破、公、寓江…江晚陈默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挤出来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他猛地直起身,动作幅度太大,差点被自己绊倒,慌忙想找点什么东西遮住自己只穿裤衩的身体,手忙脚乱之下,脚趾头狠狠磕在旁边蛇皮袋的金属拉链头上。嘶——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生理性的眼泪瞬间飙了出来,整个人疼得弓起背,抱着脚丫子在原地滑稽地单腿跳了两下。那点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想要维持最后体面的心思,被这一磕彻底磕得粉碎,只剩下狼狈不堪。江晚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他疼得龇牙咧嘴、看着他那条可笑的卡通裤衩随着跳动滑稽地晃动。她脸上那点冰凉的嘲讽纹丝不动,甚至连眼皮都没多眨一下。高跟鞋稳稳地钉在原地,仿佛眼前上演的不过是一场拙劣的街头闹剧。陈默好不容易缓过那阵钻心的疼,脚趾头火辣辣的,心更是沉到了谷底。他扶着墙,勉强站稳,赤着的脚踩在冰凉粗糙的水泥地上,那点凉意顺着脚心直往上窜。你…你怎么在这儿他几乎是硬着头皮问,眼神躲闪,不敢再直视那双深潭般的眼睛。脑子里乱成一锅煮沸的粥,嗡嗡作响。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在这个破旧的、他以为能藏身的角落房东呢那个电话里含糊不清的老头呢江晚没有立刻回答。她微微偏了下头,一缕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色发丝垂落在白皙的脸颊旁,更衬得她侧脸线条冷硬。她抬手,动作优雅地从手里那个小巧精致的鳄鱼纹铂金包里,抽出一张对折的纸。那纸张的质地和颜色,与这破旧的环境格格不入。她两根涂着裸色指甲油、修剪得完美无缺的手指,夹着那张纸,手臂舒展,朝着陈默的方向轻轻一递。动作随意得像在施舍。喏。红唇轻启,吐出一个单音节。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僵着身体,一步一挪地蹭过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他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指尖触碰到那纸张光滑的质地时,竟然觉得有点烫手。接过来,展开。白纸黑字,抬头是醒目的宋体加粗——《房屋租赁合同》。出租方(甲方):江晚。承租方(乙方):空白。房屋坐落:阳光雅苑B栋703室。下面是一堆密密麻麻的条款,租金、押金、水电……陈默的目光像受惊的兔子,在字里行间慌乱地跳跃。然后,他的视线猛地钉在了合同最下方,用明显是后来手写添加上去的几行小字上。字迹是江晚的,他认得。清瘦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锋利感。【附加条款:】【1。乙方(陈默)需确保室内管道畅通。】【2。若甲方(江晚)住所(顶楼复式)管道出现任何问题(包括但不限于堵塞、渗漏、异响),乙方须在接到通知后十分钟内上门处理,无论昼夜。】【3。乙方维修期间须保持安静、专业,不得发出任何不必要的噪音或进行与维修无关的交谈。】【4。本条款为强制义务,违反任一条视为严重违约,甲方有权立即终止合同并没收全部押金及预付租金。】2霸王条款的陷阱陈默的视线死死地钉在那几行字上,尤其是第二条无论昼夜那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球生疼。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捏着合同的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微呻吟。江晚,他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压抑的怒火和难以置信而微微发颤,你什么意思这…这他妈是什么霸王条款我租的是703!不是你家水管工!江晚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笑话,红唇边的冷意更深了些。她抱着手臂,那姿态优雅又充满压迫感,微微歪着头,目光像冰冷的探照灯,将他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最后落在他那条印着褪色小熊的裤衩上,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看垃圾般的轻蔑。意思就是,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清晰和力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下,签,或者,她下巴微微抬起,指向门外昏暗杂乱的楼道。滚。那个滚字,轻飘飘的,却带着千斤的重量,狠狠砸在陈默的心上。他只觉得一股血猛地冲上头顶,烧得他脸颊滚烫,耳朵里嗡嗡作响。屈辱、愤怒、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无助感,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你……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字,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激怒却无处发泄的困兽。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不可闻的沙沙声,从陈默身后靠墙的角落传来。一只油光锃亮、体型肥硕、触须还在微微抖动的蟑螂,正沿着布满裂纹的墙角线,不紧不慢地爬行着。它似乎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或者只是单纯地想出来透透气,那两根长长的触须灵活地摆动,目标明确地朝着陈默那只还光着踩在地上的脚丫子,前进。陈默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这玩意儿!尤其是这种油光水滑、个头赛过花生米的大蠊!童年阴影瞬间被激活,恐惧感排山倒海般压过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我操!!!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猛地撕裂了凝固的空气。陈默像被通了高压电的猴子,整个人原地蹦起三尺高!慌乱之中,他完全忘记了眼前还站着一个恨不得把他踩进泥里的江晚,也忘了自己只穿着一条裤衩的尴尬处境。巨大的恐惧驱使他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他猛地转身,朝着那只还在慢悠悠爬行的蟑螂,狠狠一脚踩了下去!啪叽!一声清脆又黏腻的爆响。脚底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伴随着某种汁液飞溅的细微声响。世界安静了。陈默保持着金鸡独立的姿势,一只脚悬在半空,另一只脚死死地、用力地碾在地上那滩不可名状的、深褐色的污渍上。他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煞白,惊魂未定。下一秒,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蛋白质腐败和某种油脂的特殊腥臭,慢悠悠地,顽强地,在703狭小闷热的房间里弥漫开来。陈默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江晚还站在原地,一步未动。那张冷若冰霜、精致无瑕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缝。她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正死死地盯着他那只踩在凶案现场的、光溜溜的脚丫子。那眼神极其复杂,有震惊,有难以置信,有强烈的生理性厌恶,还有一种……仿佛看到什么突破人类下限的、不可名状的恶心玩意儿的神情。她涂着正红色口红的薄唇,抿成了一条锋利冰冷的直线。陈默清晰地看到,她那白皙的脖颈处,小巧的喉结,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像是强压下某种翻涌而上的东西。空气死寂。只剩下那股越来越浓郁、越来越霸道的蟑螂尸体气味,在无声地宣告着它的存在感。陈默的脚趾头,在冰凉的地板上,无意识地、尴尬地蜷缩了一下。那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蛋白质腐败和某种油脂腥气的恶臭,如同一个恶毒的诅咒,在703逼仄的空间里迅速扩散,攻城略地,顽固地钻进每一个角落,也毫不客气地钻进了江晚的鼻孔。时间像是被这臭味凝固了几秒。陈默那只踩在凶案现场的脚丫子,脚趾头还保持着蜷缩的状态,冰凉粗糙的水泥地触感透过脚心传来,却远不及对面那道目光带来的灼烧感。江晚那张冷若冰霜的、如同精雕细琢的艺术品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那裂痕不是愤怒,不是嘲讽,而是一种纯粹的、强烈的生理性冲击带来的震惊和……恶心。她的瞳孔似乎微微收缩了一下,深潭般的眼眸死死锁定在陈默那只光脚和地上那滩深褐色的、形状可疑的污渍上。她的呼吸仿佛停滞了,涂着复古正红色口红的薄唇抿得死紧,几乎看不到一丝血色。陈默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那白皙纤长的脖颈处,小巧的喉结,极其艰难地、缓慢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强行镇压某种在胃里剧烈翻腾的东西。那股味道,太冲了。尤其是在这闷热不通风的小房间里,简直像生化武器。呕……一声极其压抑、短促的干呕声,终于还是从江晚紧抿的唇缝里溢了出来。虽然只有半声,她立刻用手背死死抵住了嘴唇,但那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得如同惊雷。陈默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要被这尴尬和社死瞬间蒸发掉了。他触电般猛地抬起那只沾着战利品的脚,整个人像被烫到一样向后跳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他手忙脚乱地想找东西擦脚,视线慌乱地扫过地上散落的衣服,最终绝望地发现只有那件被他脱掉的、印着XX啤酒的湿漉漉老头衫离得最近。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那件脏兮兮的汗衫,也顾不上脏不脏了,对着自己的脚底板就是一顿狂擦猛蹭,试图抹掉那恶心的痕迹和气味。动作慌乱又滑稽,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对…对不起!江晚!我…我不是故意的!这破地方蟑螂太多了!我…我最怕这玩意儿了!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声音因为极度的窘迫而发颤,手里擦脚的动作不停,把那件老头衫蹭得更加不堪入目。江晚终于有了动作。她猛地后退一步,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黑色高跟鞋踩在门口的地砖上发出清脆的咔哒声。这一步,让她彻底退到了门口走廊的光线里,也远离了703内部那令人窒息的空气。她放下抵着嘴的手,但那紧皱的眉头和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厌恶,清晰地表明了她的感受。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廊里的空气虽然混杂着霉味,但比起屋里那生化武器,已经是天堂。她似乎终于缓过一口气,但那冰冷的目光重新聚焦在陈默身上时,里面的寒意更甚,几乎要凝成实质。她的视线扫过陈默手里那件沾着不明污渍、正用来擦脚的老头衫,又落回他那张因窘迫和尴尬而涨红的脸上,最后定格在他那条印着褪色卡通熊、此刻显得无比幼稚可笑的深蓝色裤衩上。data-fanqie-type=pay_tag>红唇再次勾起,这一次,那弧度里没有嘲讽,只有一种冰寒刺骨的、毫不掩饰的嫌恶。呵。一声短促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冷笑。她甚至懒得再说什么,只是伸出一根涂着裸色指甲油、保养得完美无缺的手指,指尖带着一种极致的嫌弃,遥遥点了点陈默手里那份被捏得皱巴巴的《房屋租赁合同》。那意思,不言而喻。签还是不签签了,就得忍受这破地方和眼前这个邋遢、恶心、让她生理不适的前男友邻居,还得随时被他那惊世骇俗的卫生习惯冲击。不签滚蛋。立刻,马上。陈默捏着合同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纸张在他手中发出痛苦的呻吟。他低头看着自己光着的脚丫子,又看看地上那滩虽然被他用汗衫盖住但气味依然顽固存在的遗迹,再看看门口那个如同站在另一个维度的、精致冰冷、满眼嫌恶的江晚。一股巨大的、混合着屈辱、愤怒、无助和强烈挫败感的洪流,狠狠冲垮了他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心。他就像被剥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还要被指着鼻子骂臭虫。算了。尊严在生存面前,算个屁。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充血而微微发红,盯着江晚,几乎是吼了出来:签!我签!行了吧!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目光在狭小的房间里疯狂扫视,寻找笔。没有!这破地方连根毛都没有!他急红了眼,最后目光落在了墙角那个刚拖进来的蛇皮袋上。他扑过去,粗暴地拉开拉链(这次倒是很顺利),在一堆皱巴巴的衣服和被褥里胡乱翻找。笔!笔呢搬家太急,东西都没整理!他记得好像有支圆珠笔塞在某个裤兜里了……终于,在一件旧牛仔裤的后兜里,他摸到了一根硬物。掏出来,是一支廉价的一次性圆珠笔,笔帽都裂了缝。他看也没看,踉跄着冲到那张掉了漆的旧木桌前,把皱巴巴的合同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他俯下身,撅着屁股(这个姿势让他再次想起刚才的社死瞬间,脸颊更烫),在那份合同的乙方(承租人)后面,用那支破笔,歪歪扭扭、力透纸背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陈默。那两个字写得又大又丑,充满了无处发泄的憋屈。签完,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直起身,喘着粗气,把合同和那支破笔一起,朝着门口的方向狠狠一推。纸张滑过粗糙的桌面,停在边缘。拿去!他梗着脖子,声音嘶哑。江晚的目光扫过那份签了名的合同,又落回陈默身上。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胜利的得意,也没有丝毫的动容,仿佛只是在验收一件与己无关的物品。她踩着高跟鞋,再次走了进来。这一次,她的步伐更加谨慎,仿佛脚下不是地板,而是铺满了地雷。她停在桌边,距离陈默至少还有两米远。她没有用手去碰那份合同,而是用两根手指的指尖,极其小心地、像是捏着什么脏东西一样,拈起合同的一角,迅速将其对折,再对折,然后塞进了她那个价值不菲的铂金包最外侧的夹层里,仿佛多接触一秒都难以忍受。做完这一切,她甚至没再看陈默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对自己的亵渎。她转身,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重新响起,干脆利落地朝着门口走去。就在陈默以为这场噩梦终于暂时结束时,江晚的脚步在门口顿住了。她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露出线条完美的下颌线。冰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清晰地传进陈默的耳朵:703的卫生间,下水道有点堵,水流得很慢。陈默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江晚的声音继续传来,依旧没有任何起伏:我住顶楼复式,803。主卧卫生间的淋浴水管,从今晚开始,会发出一种奇怪的嗡嗡声,很吵。她终于微微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冰冷地瞥了一眼僵在原地的陈默,红唇吐出最后一句:十分钟后,上来处理。记住,安静、专业。还有,她的目光扫过他光着的上身和那条裤衩,眼神里的嫌恶浓得化不开,把你身上那股味道,处理干净。我不希望我的房子里有任何异味源。说完,不等陈默有任何回应,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再次响起,迅速远去,消失在走廊尽头。3蟑螂的惊魂夜陈默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雷劈过的泥塑。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光着的、刚刚踩死过蟑螂的脚,又闻了闻空气中依然顽强存在的、混合着自己汗味和蟑螂尸臭的诡异气味。下水道嗡嗡声十分钟操……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无尽悲愤的粗口,从他牙缝里挤了出来。他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邪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无处发泄。他猛地冲到墙角,抓起那件已经脏得不成样子、还沾着蟑螂印记的老头衫,狠狠地摔在地上,又用力踩了两脚,仿佛在踩某个人的脸。安静!专业!没异味!我他妈……他喘着粗气,环顾着这间徒有四壁、连块肥皂都没有的破公寓,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荒诞感瞬间将他淹没。他感觉自己签的不是租房合同,是卖身契。还是最廉价、最屈辱的那种。顶楼复式803陈默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瘫坐在那张冰冷的、连个垫子都没有的铁架床边沿。屁股底下传来的硬邦邦的凉意,勉强让他滚烫的脑子冷静了一点点。十分钟。他只有十分钟。目光扫过地上那堆乱糟糟的蛇皮袋,搬家带来的疲惫、刚才一连串的惊吓和社死、加上此刻被强行摊派任务的憋屈,让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快没了。但江晚最后那句话,像冰锥一样扎在他脑子里——处理干净、异味源。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敢带着一身汗臭和蟑螂尸臭去敲她803的门,后果绝对比现在更惨烈一百倍。他挣扎着爬起来,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挪到最大的那个蛇皮袋前。里面塞满了被褥、衣服和一些杂七杂八的生活用品。他粗暴地扯开拉链,像挖矿一样在里面翻找。终于,在最底下,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塑料小袋子。是半块用剩下的舒肤佳香皂。白色的,上面还沾着几根毛絮。陈默如获至宝。他抓起香皂,又翻出一条还算干净的旧毛巾——搬家前洗过,虽然有点潮味,但总比没有强。他冲进那个狭小得可怜的卫生间。卫生间的情况比他想象的更糟。一个发黄开裂的陶瓷蹲坑,一个布满水垢和黄色锈迹的旧式水龙头,连个脸盆都没有。墙壁上的瓷砖掉了好几块,露出里面黑乎乎的水泥。唯一的光源是一个瓦数低得可怜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他拧开水龙头。水管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然后一股带着铁锈味的、细得可怜的水流断断续续地淌了出来。时间紧迫,陈默也顾不上讲究了。他直接把香皂抹在毛巾上,胡乱地往自己身上擦。重点关照了刚才踩过蟑螂的脚底板,反复搓了好几遍,又凑近闻了闻,确定那股恶心的味道淡了很多,才稍微松了口气。上身、胳膊、脖子也匆匆擦了一遍,好歹把汗腻的感觉冲掉了一些。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让他混乱的脑子稍微清醒了点。做完这些,他随手把湿毛巾搭在锈迹斑斑的水管上。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凌乱、眼圈发黑、一脸苦大仇深、只穿着条卡通裤衩的自己,陈默只觉得一股悲从中来。安静专业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光着的上身和那条可笑的裤衩,再想想自己连把螺丝刀都没有的处境,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这他妈怎么专业得起来可不去江晚那女人绝对说到做到。违约终止合同没收押金和租金他现在兜比脸还干净,被赶出去就只能睡桥洞了!妈的,死就死吧!陈默一咬牙,也顾不上找衣服穿了,反正刚才在她面前也差不多光着。他弯腰,在蛇皮袋里又一阵乱翻,这次的目标是工具。他记得搬家时好像带了个小工具箱,里面有几件基础工具。哐当!一个巴掌大的、红色的塑料工具箱被他翻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可怜兮兮地躺着一把生锈的尖嘴钳,一把更小的、塑料柄都快裂了的十字螺丝刀,还有一卷黑胶布。就这修水管陈默看着这几件寒酸的兵器,眼前阵阵发黑。这玩意儿去捅马蜂窝都嫌不够硬。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陈默看着手机,十分钟的死亡倒计时只剩下不到三分钟了。他绝望地把那几件破工具塞回工具箱,深吸一口气,抱着一种奔赴刑场的悲壮感,拉开门,光着脚(他唯一一双还算干净的板鞋在搬家时踩脏了,还没来得及擦)踩在冰凉粗糙的水泥地上,朝着楼梯口走去。七楼到八楼,只有一层之隔。但陈默感觉自己走了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荆棘上。楼道里声控灯时亮时灭,昏黄的光线将他光着上身、只穿裤衩、抱着个破工具箱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像个游荡的幽灵。终于,他站在了803那扇厚重的、光可鉴人的深棕色实木门前。这门和703那扇漆皮剥落的破门,简直是两个世界的产物。门牌号803下面,还有一个不起眼的电子门铃按钮。陈默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敢按那个看起来就很高级的门铃。他想起了江晚那冰冷的眼神和安静的要求。他曲起手指,用指关节,极其轻微地、小心翼翼地叩了叩厚重的门板。笃…笃笃…声音轻得像蚊子叫。在这寂静的楼道里,却显得格外清晰。里面没有任何动静。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故意不理他等了几秒,一咬牙,稍微加重了一点力道。笃笃笃!这一次,声音清晰了一些。几乎是敲门声刚落下的瞬间,门内就传来了脚步声。不是高跟鞋,是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很轻,但很清晰。咔哒。门锁轻响。厚重的实木门向内打开了一条缝。一股混合着清冷香薰(像是雪松和柠檬)和高级家具特有气味的、干净好闻的空气,瞬间涌了出来,将陈默身上那点廉价的香皂味和尚未散尽的霉味冲得一干二净。门缝里,露出了江晚的半张脸。她似乎刚洗过脸,额前几缕发丝微湿,贴在光洁的额角。身上换了一套衣服,不再是那身气场十足的黑色包臀裙,而是一件看起来就柔软舒适、质感极好的丝绒睡袍。深酒红色,衬得她露出的脖颈和小半截锁骨更加白皙。睡袍的腰带松松地系着,勾勒出纤细的腰肢。但她的眼神,没有丝毫改变。依旧是那种冰冷、审视、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她的目光在陈默光着的上身、那条卡通裤衩、以及他手里那个寒酸破旧的小红工具箱上停留了一秒。眼神里的冰寒似乎更重了些,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太慢了。她的声音带着刚睡醒似的微哑,但那股子冷意丝毫未减。她没再多说,直接侧身让开了门缝,下巴朝里面微微一点。意思很明显:进来。陈默抱着他那寒酸的工具箱,像个小学生一样,低着头,小心翼翼地侧着身子,从那道狭窄的门缝里挤了进去。他甚至刻意收紧了腹部,生怕自己身上残留的任何一丝异味或者多呼出的一口浊气,玷污了这方寸之地。门在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楼道里的一切。一股暖意混合着高级香薰的味道包裹过来,却让陈默感觉更加窒息。他站在玄关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脚下冰凉,光着的脚丫子甚至能感受到地暖系统带来的微弱暖意。玄关很大,一侧是顶天立地的白色鞋柜,另一侧是造型简洁的换鞋凳。空气里安静得能听到他自己的心跳声。江晚已经转身朝着里面走去,丝绒睡袍的下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仿佛他只是一件需要被处理的工具。陈默犹豫了一下,看着光洁得能照出人影的地板,再看看自己光着的、虽然洗过但肯定不算绝对干净的脚,又想起江晚那可怕的洁癖,终究没敢往里走。在…在哪儿他压低了声音,干涩地问。江晚的脚步顿住,在通往客厅的拱门处转过身。她抱着手臂,丝绒睡袍的袖子滑落一小截,露出白皙的手腕。她的目光扫过陈默局促不安的光脚,眉头蹙得更紧了些,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玄关柜子下面,她的声音依旧冰冷,带着一丝不耐,有一次性拖鞋。陈默如蒙大赦,赶紧弯腰。果然在最底层的柜格里,看到了一叠崭新的、套着透明塑料袋的白色一次性拖鞋。他手忙脚乱地撕开包装,套在脚上。廉价的塑料拖鞋踩在昂贵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让他更加自惭形秽。跟上。江晚丢下两个字,转身继续往里走。陈默赶紧抱着他的小红工具箱,趿拉着一次性拖鞋,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拖鞋有点大,走起路来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恨不得把脚抬起来走。穿过宽敞明亮、装修风格极简却处处透着昂贵质感的客厅(陈默甚至不敢细看那些看起来就很贵的沙发和艺术品摆件),江晚径直走向走廊深处。走廊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门。门内透出暖黄色的光。里面。江晚停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只是用下巴示意了一下。她的身体微微侧开,让出了门口的空间。陈默深吸一口气,抱着工具箱,硬着头皮走上前,轻轻推开了那扇门。一股更加浓郁的、带着水汽的、某种高级沐浴露的幽香扑面而来。这是主卧的卫生间。空间大得惊人,几乎抵得上陈默租的整个703。巨大的双人按摩浴缸,光洁的白色双人洗漱台,镜面柜,独立的淋浴房……一切都闪闪发光,纤尘不染。淋浴房,花洒后面。江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似乎连门框都不愿意碰,只是站在外面指挥,开水的时候,有共振的嗡嗡声,很吵。陈默的目光投向那个用透明玻璃隔开的、干湿分离的淋浴房。里面很干净,白色的地砖,银色的花洒支架。他抱着工具箱走进去。卫生间的地砖也光洁无比,他的廉价拖鞋踩在上面,心虚得要命。来到淋浴房门口,他拧开磨砂玻璃门。里面空间很大。他抬头看向固定在墙上的花洒。银色的,造型很现代,看起来就很高级。开…开水试试他回头,看向门口阴影里的江晚,不确定地问。江晚抱着手臂,靠在门框对面的墙壁上,离门口还有一段距离。她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快点。陈默咽了口唾沫,伸手去拧那个银色的开关。入手冰凉。他小心翼翼地转动。嗡——嗡——嗡——水流还没出来,一阵低沉、持续的、如同某种机械在内部高速运转的嗡嗡声,果然从花洒管道后面的墙体里清晰地传了出来!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卫生间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恼人。陈默手一抖,赶紧把开关拧了回去。嗡嗡声立刻停止了。问题找到了。但怎么修他茫然地看着那面光洁的瓷砖墙,后面就是水管。他手里只有一把生锈的尖嘴钳,一把快散架的螺丝刀,一卷黑胶布。这玩意儿怎么对付藏在墙里的水管共振怎…怎么修他下意识地转头,求助般地看向门口的江晚。问完他就后悔了,这问题显得他无比业余。果然,江晚的眉头瞬间拧紧,眼神里的冰寒几乎要冻死人。她红唇微启,吐出两个字,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专业陈默的脸腾地一下又红了。他猛地转回头,盯着那面墙,像盯着生死大敌。专业老子专业个锤子!他心一横,打开小红工具箱,拿出了那把生锈的尖嘴钳。他记得以前在城中村出租屋,水管漏水,房东就是用钳子把管箍拧紧点就搞定了。也许……这共振也是因为哪里松了他踮起脚,伸手够向花洒连接墙壁的那个金属底座(管箍),试图用尖嘴钳去夹紧连接处的螺母。那螺母很小,钳子又滑又锈,他试了几次都夹不稳。哐当!一声脆响。生锈的尖嘴钳一个打滑,从他手里脱手飞出,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光洁的淋浴房玻璃隔断上!声音在寂静的卫生间里如同炸雷!陈默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惊恐地看向玻璃——万幸,玻璃没碎,但上面留下了一道清晰刺目的、大约两寸长的白色划痕!我……陈默魂飞魄散,手忙脚乱地想去捡掉在地上的钳子。出去。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如同终审判决。陈默浑身一僵,保持着弯腰捡钳子的滑稽姿势,不敢动弹。江晚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她抱着手臂,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冰封千里,风暴正在凝聚。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扫过淋浴房玻璃上那道刺眼的划痕,又扫过陈默手里那件寒酸的凶器,最后落在他那张写满惊恐和懊悔的脸上。现在,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陈默心坎上,立刻,马上,滚出去。江晚,我…我不是故意的!这钳子太滑了!我……陈默急得语无伦次,试图解释。闭嘴!江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凌厉,带着你的垃圾,滚!她的手指指向玄关的方向,指尖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还有,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钉在陈默身上,明天,我会让物业来估价。这道划痕,从你的押金里扣。陈默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扣押金他那点可怜的押金,在这地方,够赔一块玻璃角吗巨大的恐慌和屈辱让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争辩,想求情,但在江晚那足以冻死人的目光逼视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狼狈地弯腰,捡起那把该死的尖嘴钳,连同螺丝刀和胶布一起,胡乱塞回那个小红工具箱里。他低着头,不敢再看江晚一眼,像只被驱逐的丧家之犬,趿拉着那双刺耳的塑料拖鞋,仓惶地、几乎是逃命般地从江晚身边挤过,冲向玄关。他甚至顾不上换鞋,只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地方。他一把拉开厚重的实木大门,冲了出去,反手带上门。砰!门在他身后重重关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如同对他狼狈逃亡的最终宣判。陈默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防火门,站在803门外昏暗的楼道里,剧烈地喘息着。额头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那个寒酸破旧的小红工具箱,再看看脚下这双一次性拖鞋,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绝望、愤怒和强烈自我厌恶的情绪,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完了。押金没了。这地方,怕是也住不下去了。他失魂落魄地,趿拉着拖鞋,一步一步,沉重地挪向通往七楼的楼梯口。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拖着千斤重的镣铐。刚走到楼梯拐角,准备往下走,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了什么。803门口,靠近门框下方的位置,那光洁的深棕色门板上,似乎贴着一张不起眼的、小小的白色方形标签纸刚才他慌慌张张冲出来,根本没注意。鬼使神差地,陈默停下脚步,迟疑地、慢慢凑近了一点。借着楼道声控灯昏黄的光线,他终于看清了。那似乎是一张……快递标签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了,但收件人信息栏,还能勉强辨认。【收件人:江晚】【地址:阳光雅苑B栋803】【……】【寄件人:……市妇幼保健院……】【……】陈默的目光猛地钉在了那个寄件单位上——市妇幼保健院!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他猛地想起那份不平等租房合同上,甲方签名处那个冰冷锋利的名字——江晚。妇幼保健院她…她去那里干什么一个极其荒谬、却又带着强烈冲击力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撞进了他的脑海。4急诊室的真相儿童医院急诊科的灯光惨白刺眼,混合着消毒水、小孩的哭闹和各种焦灼不安的气味,形成一种特有的、令人心头发紧的氛围。陈默缩在墙角一张冰冷的蓝色塑料椅上,感觉自己也快要烧起来了。几个小时前,他像个变态跟踪狂一样,跟着江晚的车一路到了这里。看着她抱着那个小小的、裹在毯子里的身影,脚步匆匆却异常平稳地冲进急诊大厅。挂号,缴费,候诊……整个过程,江晚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冷静、高效,只是那紧抿的唇线和偶尔扫过怀中孩子时眼底深处那抹藏不住的焦灼,泄露了她并非真正的冰冷。陈默就隔着几排座椅,远远地看着。那孩子小脸烧得通红,闭着眼睛,在江晚怀里不安地扭动,发出小兽般微弱的呜咽。每一声都像细针,扎在陈默心上。他无数次想冲过去,想问问孩子怎么样了,想看看那张脸……可江晚周身那层无形的、生人勿近的寒冰气场,把他死死地钉在了原地。他只能像个无头苍蝇,在急诊大厅外围焦虑地踱步,手机屏幕被他按亮又熄灭无数次,那个存着江晚号码的界面,始终没敢拨出去。终于,护士叫到了江晚孩子的名字。江晚抱着孩子快步走进了诊室。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也隔绝了陈默的视线。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陈默靠在冰冷的墙上,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揉搓。妇幼保健院的标签,那刺眼的妊娠周期:刚好三年,还有此刻诊室里那个小小的、未知的生命……无数个念头在他脑子里疯狂冲撞,搅得他头痛欲裂。江晚家属!江念的家属在吗一个护士的声音穿透嘈杂响起。陈默浑身一个激灵!江念孩子叫江念他猛地抬头,看见一个护士正拿着单据站在诊室门口张望。江晚还在里面没出来。几乎是条件反射,陈默一个箭步就冲了过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在!在!我是!我是家属!护士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急诊室里冲出来说自己是家属的男人多了去了,但眼前这个穿着皱巴巴T恤、头发凌乱、眼神慌乱、脸上还带着可疑红晕(之前被江晚打的)的男人,实在不像。你是孩子什么人护士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质疑。我…我是…陈默卡壳了。前男友房东的租客孩子可能的生物学父亲哪一个说出来都像精神病。我是孩子爸爸!情急之下,陈默脑子一热,脱口而出。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旁边几个候诊的家属都看了过来。护士的眼神瞬间从质疑变成了然,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果然如此的意味——大概是觉得这男人平时不管事,孩子生病了才着急上火。去那边药房取药!孩子的退烧药和消炎药!取完药拿回来给医生看剂量!护士快速交代完,把单据塞到陈默手里,转身又忙别的去了。陈默捏着那张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单据,看着上面江念的名字,还有后面跟着的3岁,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他浑浑噩噩地走向药房窗口,排队,缴费,拿到两盒药。药盒上冰冷的化学名称和儿童卡通图案交织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割裂感。等他拿着药回到诊室门口,江晚已经抱着孩子出来了。医生正在跟她交代什么。孩子似乎打了退烧针,安静了一些,但小脸还是红扑扑的,蔫蔫地靠在江晚肩头,小手紧紧抓着妈妈睡袍的领子。陈默深吸一口气,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走上前,把药递过去,声音干涩:药…取来了。江晚抬眸。那眼神,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冻土,带着洞穿一切的锐利和一丝疲惫至极的厌烦。她没接药,也没看他,只是对着医生点了点头,然后抱着孩子,径直朝着输液室的方向走去。仿佛陈默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陈默捏着药盒,站在原地,像被施了定身咒。巨大的失落和难堪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看着她抱着孩子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输液室的门后,感觉那扇门也重重地关在了自己心上。他失魂落魄地跟了过去。输液室里人满为患,充斥着孩子的哭闹和家长疲惫的安抚声。他目光急切地搜寻,终于在角落里一个靠窗的位置,看到了江晚。她侧身坐着,让孩子躺在她怀里,调整了一个尽量舒服的姿势。小家伙蔫蔫的,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沾着一点泪珠。护士走过来,动作熟练地在孩子细嫩的手背上消毒,扎针,固定。孩子只是哼唧了一声,往妈妈怀里缩了缩。江晚轻轻拍着孩子的背,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目光始终没离开过孩子的小脸。那一刻,她身上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冷似乎融化了一点点,只剩下一个母亲全然的温柔和心疼。陈默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心里某个角落酸涩得厉害。他找了张离她们不远不近的空椅子坐下,像个潜伏的偷窥者,贪婪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试图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和自己相关的痕迹。眉毛眼睛鼻子太模糊了,孩子病着,小脸皱巴巴的。时间一点点流逝。药水顺着透明的管子滴落。孩子似乎舒服了些,在江晚怀里动了动,睁开了湿漉漉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就在这时,孩子的小手在毯子里摸索着,掏出一个东西——一个巴掌大的、色彩鲜艳的塑料水枪玩具,大概是带来哄他打针的。小家伙拿着水枪,无意识地摆弄着,小手按着扳机。突然,噗的一声轻响,水枪前端那个小小的塑料喷头,被小家伙不知怎么弄的,竟然脱落了!一股细细的水流瞬间滋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滋在了旁边一个年轻女孩的白色连衣裙上!啊!女孩惊呼一声,猛地跳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江晚也吓了一跳,连忙按住孩子的手:念念!不能玩水枪!快放下!小家伙大概也被自己的杰作和阿姨的惊叫吓到了,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委屈地喊:水枪…水枪坏了…呜呜…喷头掉了…妈妈修…妈妈修…水枪坏了喷头掉了这五个字像一道闪电,猛地劈中了角落里的陈默!几乎是刻在DNA里的条件反射,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他噌地一下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我…我来修!陈默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和急切而有些变调。他几个大步就跨了过去,在江晚惊愕、周围人疑惑的目光中,一把从哭闹的孩子手里抢过了那把还在滋滋冒水的小水枪!动作快得像演练过千百遍。江晚怀里的小家伙也被这突然冲过来的怪叔叔吓懵了,哭声卡在喉咙里,睁着泪汪汪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陈默完全顾不上别人的目光了。他一手捏住还在漏水的水枪主体,另一只手捏着那个掉下来的小喷头,试图把它按回去。塑料玩具的接口很粗糙,又沾了水,滑溜溜的。他试了几次,喷头刚按进去一点,水一冲,又滋了出来!胶布!有没有胶布陈默头也不抬,急吼吼地问,额头上急出了汗。他下意识地就去摸自己裤子口袋——空的!这才想起他的万能黑胶布还在703那个小红工具箱里!喂!你干嘛呢!被滋湿了裙子的年轻女孩反应过来,又惊又怒,你谁啊抢孩子玩具干嘛还弄我一身水!周围人的目光也瞬间聚焦过来,充满了警惕和怀疑。一个穿着廉价T恤、头发凌乱、神情激动、还抢夺生病孩子玩具的男人,怎么看怎么可疑!不是!我…我修水管…不是,修水枪!我专业…不是…陈默百口莫辩,急得语无伦次,手里还徒劳地试图堵住那滋滋往外冒的水柱,水花溅得到处都是。保安!保安!年轻女孩大声喊了起来。够了!一声冰冷到极致的厉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混乱的场面一静。是江晚。她抱着孩子站起身,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冰寒,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狠狠剜向手忙脚乱、像个跳梁小丑般的陈默。她一把从陈默手里夺过那把还在漏水的破水枪,看也不看,随手就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啪嗒一声。整个世界安静了。只剩下孩子委屈的抽噎声。你闹够了没有江晚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雷霆万钧的怒意和一种深深的疲惫,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陈默脸上,陈默,你到底想怎么样在孩子面前,在我面前,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很好玩吗修水管修水枪你除了会添乱,还会什么她往前逼近一步,那迫人的气势让陈默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三年了!整整三年!江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冰层之下,压抑了太久的熔岩终于要冲破束缚,你当年一走了之,连个屁都没放!你知道我一个人躺在医院里,拿着那张写着‘胎停可能’的B超单是什么感觉吗天塌了!你知道吗!天塌了!她的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里面疯狂打转,却被她死死忍住,不让它们掉下来。那强忍泪水的倔强,比任何痛哭都更让人心碎。医生说是宫内积血!可能保不住!我谁也不敢告诉!我爸妈身体不好!我朋友都在外地!我一个人…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检查床上…听着机器里听不到胎心的声音…你知道那种绝望吗像被丢进深海里,连根稻草都没有!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哽咽得几乎破碎:后来…后来老天爷可怜我…积血吸收了…孩子保住了…可我不敢赌了!我不敢再拿他冒险!我怕…我怕你知道了…你那副吊儿郎当、不负责任的样子…我怕你再伤害他一次!我给他起名江念…江念!就是提醒我自己…永远记住…永远不要再犯同样的错!不要再对任何人有不该有的念想!泪水终于还是冲破了堤防,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她怀里孩子的小毯子上。孩子似乎被妈妈的情绪吓到,伸出小手,笨拙地去擦江晚脸上的泪,奶声奶气地喊:妈妈…不哭…念念乖…江晚猛地低下头,紧紧抱住孩子,把脸埋在孩子的颈窝里,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出。周围的嘈杂仿佛在瞬间远去。陈默像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僵在原地,动弹不得。耳边反复回荡着江晚带着血泪的控诉——胎停可能、宫内积血、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检查床、天塌了、不敢赌、江念……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痛得他灵魂都在抽搐。原来是这样。原来那张B超单背后,是差点失去孩子的惊涛骇浪。原来这三年的杳无音信,是她独自一人,在绝望的悬崖边,死死拽住最后一丝希望,拼尽一切守护住的小小生命。原来江念这个名字,不是恨,是刻骨铭心的痛和永不敢忘的教训。巨大的愧疚如同万吨海水,瞬间将他淹没。他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砾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听着她压抑的哭声,看着孩子懵懂地给妈妈擦泪的样子……对…对不起…干涩嘶哑的声音,终于从陈默喉咙里挤了出来,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他往前挪了一小步,想靠近,却又不敢,江晚…我…我不知道…我混蛋…我该死…他语无伦次,巨大的痛苦让他几乎站立不稳。江晚猛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但眼神却像受伤的母兽,充满了愤怒和极致的疲惫:对不起呵…陈默,你的对不起值几个钱能换回我担惊受怕的那几个月吗能换回念念没有爸爸的这三年吗滚!你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我不想再看到你!念念也不需要你!她像一只竖起了全身尖刺的刺猬,紧紧抱着孩子,仿佛那是她对抗全世界的唯一堡垒。妈妈…怀里的江念似乎被这激烈的争吵吓到了,小嘴一瘪,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怯生生地看向僵立在一旁、满脸痛苦和愧疚的陈默,小手指了指他,带着哭腔含混不清地说:叔叔…叔叔修水枪…不凶…叔叔…孩子的童言,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拂过剑拔弩张的战场。陈默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看着孩子那双湿漉漉的、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此刻写满害怕和一点点依赖的眼睛,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渴望猛地冲上眼眶。江晚也愣住了。她低头看着怀里哭得抽抽搭搭、却还在为那个坏叔叔辩解的孩子,再看看陈默那副失魂落魄、痛苦万分的模样,坚硬的心防,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动摇。她紧紧咬着下唇,尝到了咸涩的血腥味。护士走了过来,打破了这沉重的死寂:江念家长,孩子该换药了。她看了看哭成泪人的江晚和僵立如雕塑的陈默,叹了口气,孩子还病着呢,有什么话,等孩子好了再说吧。江晚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抱着孩子坐回椅子上,别过脸,不再看陈默一眼,只是低声哄着孩子:念念乖,不怕,护士阿姨换药,很快就好了…陈默站在原地,像个被遗忘的桩子。走他挪不动脚。留每一秒都是煎熬。他看着护士熟练地给孩子换药瓶,看着江晚侧脸柔和的线条和眼底无法掩饰的疲惫,看着孩子小小的手背上扎着的针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后半夜的输液室安静了许多。江念在药物的作用下,终于在妈妈怀里沉沉睡去,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江晚抱着孩子,维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雕像。只有偶尔眨动的眼睛,显示她还醒着。长时间的紧绷和情绪的巨大波动,让她也疲惫到了极点。陈默依旧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像一尊沉默的守护者。他看着她僵硬的肩膀,看着她眼底浓重的青黑,看着她抱着孩子时那无意识的、保护性的姿态……终于,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走到江晚旁边的空椅子旁。他没有坐下,只是弯下腰,动作轻得不能再轻,伸出双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眼神示意,用动作表达——把孩子给我抱一会儿,你歇歇。江晚的身体猛地一僵。她倏地抬起头,警惕而冰冷地看向陈默。两人的目光在昏暗的输液室里无声地碰撞。陈默的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慌乱、窘迫或愤怒,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近乎哀求的疲惫和…心疼。他的手臂悬在半空,微微有些颤抖,却固执地维持着那个想要分担的姿势。江晚看着他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怀里睡得正香、毫无防备的孩子。孩子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着她的衣襟。她又抬头看向陈默悬着的手臂,那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因为紧张而微微绷紧。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两秒。三秒。在陈默几乎要绝望地以为她会再次厉声呵斥他滚开的时候,江晚极其缓慢地、极其小心地,将怀里沉睡的孩子,一点点地、试探性地,朝着陈默悬着的手臂,递了过去。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谨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陈默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他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用尽毕生的小心和虔诚,稳稳地、轻柔地,接过了那个温软的小身体。当孩子带着奶香和药水味的、轻得几乎没有重量的身体落入他臂弯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酸楚、狂喜、责任和巨大暖流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滴在孩子盖着的小毯子上,晕开深色的痕迹。他紧紧地、又无比轻柔地抱着这个失而复得的珍宝,如同抱着整个世界。他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孩子柔软的发顶,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耸动,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溢出。江晚僵硬地坐在旁边,看着这个高大却在此刻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男人,看着他紧紧抱着念念时那种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的姿态,她的眼眶再次酸涩起来。她猛地别过脸,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紧咬着嘴唇,不让更多的脆弱流露出来。只是那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肩膀,似乎微微地、难以察觉地,松懈了一点点。窗外的城市灯火阑珊,输液室里安静得只剩下药水滴落的声音,和男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长夜未尽,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似乎正在悄然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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