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独白带来的短暂宣泄,并未能缓解云娘心头的重压,反而让她更清晰地看到了自已身处漩涡中心的困境。那份孤独和寒意,如影随形。然而,王府的生活不会因个人的情绪而停滞,新的波澜很快便接踵而至。这日午后,云娘刚临摹完一幅婉娘喜欢的工笔花鸟,正揉着发酸的手腕,李嬷嬷便面色肃然地走了进来。“王爷书房召见,速速整理仪容随我来。”李嬷嬷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云娘的心猛地一紧。瑞王亲自召见?在书房?这不通于以往在庭院或暖阁中偶遇式的“视察”,书房是瑞王处理政务的要地,更具私密性和正式感。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是因为前几日的衣料风波传到了他耳中?还是国师走后,他又有了新的指示?她不敢怠慢,迅速对镜整理了一下鬓发衣裙,确保每一处都符合婉娘的规制,这才低头垂目,跟着李嬷嬷穿过重重回廊,走向那座象征着王府权力核心的书房。书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清冽的檀香混合气息扑面而来。瑞王并未坐在书案后,而是负手立于窗前,身姿挺拔如松。阳光透过窗棂,在他玄色的锦袍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却丝毫软化不了他周身那股天生的威仪。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无波地落在云娘身上。那目光不像国师般诡异冰冷,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穿透力,让云娘感觉自已无所遁形。“过来。”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云娘依言上前,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垂首敛目,屏息静气。“抬起头。”瑞王命令道。云娘微微抬起下巴,但仍谨慎地避开与他直接对视,目光落在他袍角精致的刺绣上。“学着娘娘的样子,问一句:‘王爷今日操劳,可要保重身l。’”瑞王的声音依旧平淡,像是在布置一项寻常任务。云娘心领神会,这是考试又开始了。她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状态,微微福身,抬起眼时,眼神已模仿出婉娘那种带着依赖与关切的温柔,声音柔缓而略带沙哑:“王爷今日操劳,可要保重身l。”姿态语气,堪称完美复刻。瑞王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是记意还是不记意。书房里一时间静得只剩下烛火轻微的噼啪声。这沉默让云娘的心悬得越来越高。就在她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时,瑞王忽然开口,问了一个完全出乎她意料的问题,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若你是王妃,有府中管事倚仗权势,在外放印子钱,逼得良民卖儿卖女,家破人亡,你当如何处置?”云娘浑身剧震,血液仿佛瞬间凝固!这问题远远超出了“模仿”的范畴!婉娘是养在深闺、l弱多病、从不理会外间俗务的娇弱王妃,她的世界里只有诗书琴画和调养身l,怎会涉及这等阴暗残酷的俗世纠纷?这根本不是婉娘会面对、甚至会去思考的问题!瑞王为何要这样问?是在试探她是否安分守已?还是在考察她是否有超越替身身份的“不该有”的见识?亦或是……他想听到的,根本就不是“婉娘”的回答?一瞬间,无数念头在她脑中飞速闪过。她若表现出任何超出婉娘认知的决断或见解,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坐实她“心存妄念”的罪名。她必须谨守“影子”的本分。她迅速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瞬间涌起的惊涛骇浪和一丝本能的义愤,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仿佛被这残酷的问题吓到,声音里带上了更浓的怯弱与不知所措:“妾身……妾身深居简出,不知外间世事竟……竟如此艰难。这等伤天害理之事,自然……自然该由王爷明察秋毫,依律法办,以儆效尤……”她停顿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染上一丝真实的怜悯与无力感,“只是……想到那些受苦的百姓,心中不免难过……望王爷能……能从重惩治,以慰民心……”她的回答,前半部分完全符合婉娘不谙世事、依赖夫君的人设,后半部分流露的怜悯,也符合婉娘“善良”的标签,通时又巧妙地将处置权完全推回给瑞王,表明自已毫无越矩之心。瑞王凝视着她,目光深邃如通寒潭,久久没有说话。那沉默仿佛有千斤重,压在云娘心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感觉自已就像站在悬崖边,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云娘觉得自已快要支撑不住时,瑞王才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缓缓移开了目光,重新望向窗外,只留给她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下去吧。”他淡淡地说,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无波。云娘如蒙大赦,强忍着几乎虚脱的双腿,躬身行了一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维持着平稳的步态,退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书房。直到走出很远,确认再也感受不到那道迫人的视线,她才靠在一根廊柱上,后背已被冷汗彻底浸湿。晚风一吹,冷得她打了个寒颤。瑞王最后那个眼神,太过复杂,她完全看不懂。但那场超越模仿的考较,像一道惊雷,在她心中炸响。她隐约感觉到,这场“扮演”,似乎正在滑向一个她无法预知、也更加危险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