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是一片水面。水面上悬着一块石头。石不大,巴掌大。石头上坐着一个人。不是人,是一个形状。那形状有人的轮廓,有肩有背,但看不见脸。“你来了。”那个形状开口。他的声音不像节律,更像人,但还是少了点味道。“你先出来吧。”陆尘站在水边,没有踏上那块石。那形状沉默了一秒。然后他站起来,像是把自己从那块石上抽离出来。他往前一步,落在水面上。水没有动。他背对着陆尘,肩膀收了一下。“你一个人?”陆尘问。“嗯。”“你不怕?”他笑了一声:“怕,但没用。”他转身。看到脸的那一刻,陆尘没动。那是一张普通的脸,街上随时能遇见。眼睛不大,鼻翼有一点翘,嘴唇薄,他的眼睛很清,是你把一杯水放在阳台上,透过杯子能看见外面那片天。“你是哪个名字?”陆尘问。“你喊我渔就行。”他笑了一下,笑意顺着脸线条往下滑,落在嘴角,抹开了。“你知道我是谁。”“知道。”陆尘点头。他不是别人,他就是那封邮件背后的人。那个把坐标丢到昆仑服务器的人。那个用深海超声画了一首歌的人。“你这条路,谁教你的?”陆尘问。“没人教。”渔摇头。“我小时候家在海边,我妈会在晚上用盆接风,我就听到里面有歌。”“后来我去学了很多,学物理,学声学,学编码。”“我以为我能把那首歌写出来,后来我发现写不出来。”“我就开始唱。”“唱给谁?”陆尘问。“唱给海。”渔说。“然后,海回我。”“他们也会回你。”陆尘看着他。“那些人。”渔笑了一下,笑里有一点苦涩:“回了。”“不是都好听。”“你没有躲?”陆尘问。“躲了。”渔说。“但我也得走出来,今天不出来,明天也得出来,那我不如今天出来。”“你喊我来,是要我帮你躲?”陆尘问。“不是。”渔摇头。“我喊你来,是要你看一件东西。”“什么?”陆尘问。“你要的那件东西。”渔说。“就在下面。”他抬手,指了指脚下的水。陆尘没有低头。他看着渔的眼睛。“你想换?”陆尘问。“我想换。”渔点头。“我用我,换它。”“你用你,换它,对你没有好处。”陆尘道。“你知道的。”“知道。”渔笑了笑。“可我觉得划算。”“划算?”陆尘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你觉得这是买卖?”“不是买卖。”渔摇头。“是挺直。”他收了笑。“陆先生,我做了很多错的事,我给他们写过东西,也删过他们的东西。”“我以为我在对抗,后来我知道我只是沾了点边。”“我见过他们怎么盯着我们,看我们走一步,他们就推我们一步。”“我很久都不敢去海边了。”“海风一吹,我浑身发抖。”“我觉得我脊梁软了,今天我想把它挺起来。”陆尘没有说“你不用”。他也没有说“有人会帮你”。他只是看了渔一眼。“好。”陆尘低头看向那片水。水像是一张很薄的纸,纸下面什么都看不见。他伸手,指尖点在水面上,水没有动,但渔眼睛里那一点光亮了一下。“看到了吗?”他问。渔急促地呼了一口气,往前一步,眼睛盯住那一点。“看到了。”那是一个很小很小的点,它不发光,也不发声,但陆尘,渔都看见了它。“这就是你要的东西。”渔说。“它会把很多路连起来,你拿走了,他们就要绕路。”“他们会生气。”渔补了一句。“让他们生气。”陆尘说。他收回手,眼睛从那一点移开,看向渔。“你要怎么换?”“你拿它,把我留在这。”渔说。“这是一条路,我能走,我不想再回去,不想再躲来躲去。”“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陆尘道。“我知道。”渔点头。“你比我更知道,可我在这里舒服,我不想再回去和他们笑。”“这是你第一次求我,也是你最后一次?”陆尘看着他。“也是。”渔笑了笑,笑得干净。陆尘没再看水,他把怀表从口袋里拿出来,放在渔掌心。渔怔了一下。“拿着,这是路。”陆尘说。“我拿了,你怎么回?你用不着路。”渔下意识问。“你用不着路。”“我少了你这条路,多了她那条梦。”陆尘低声。渔握住怀表,低头,眼睛红了一下,呼吸有点乱。他吸了一口气,压住。“谢谢。”“谢什么。”陆尘转身。“你等一下。”渔叫住他,手心握着怀表,手背青筋起了一点。“我还想再看一眼海。”“看。”陆尘道。渔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水边,他的脚尖把水面踩出一个很浅很浅的弧。“我小时候,觉得海是我的朋友,后来他们告诉我,海是资源,我就不敢把它叫朋友了。”“今天,我想再叫一次。”他俯身,低声喊了一句:“朋友。”那一刻水面动了一下,风从远处过来,停在渔的肩上,怀表在他掌心“嗒”的跳了一下。“走吧。”陆尘说。他伸手,指尖在空中扯了一下,那一个在水下的“点”,像是被他从纸上挑出来,轻轻放在掌心。他握住,转身往回走。他走出第一步,身后那道门的边线就往里收了一寸。第二步,边线收了一半。第三步,门合上。他站回甲板上,风一下子全扑上来。他的风衣角被风扬起来,又压下去。“先生,要不要收舱?”雷坤眼睛紧盯着他手。“收。”陆尘点头。“是!”雷坤转身,一边喊,一边拉扯隔离帘,几个人一起上手,透明的膜哗的被收起,卷回到舱顶的槽里。灯一下子亮了一度,甲板上的风吹得人眼睛干。船长的声音从驾驶台里传出来,压不住的兴奋:“坐标区开始闭合,海况正常,没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