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在喧天的唢呐和鞭炮声中,摇摇晃晃地前行。轿子外,是京城百姓对这场“第一美人”下嫁“活死人”冲喜婚事的热议,或唏嘘,或嘲讽,或猎奇。轿子内,却是一片死寂。苏雾端坐在一片刺目的红色里,头顶沉重的凤冠霞帔压得她脖颈生疼,眼前是密不透风的红盖头。她面无表情,听着外面的喧嚣,只觉得那些声音遥远得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她的心,如同一口枯井,激不起半点涟漪。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手腕上被粗糙绳索磨破、又被天牢阴湿环境沤得有些溃烂的伤痕,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这痛楚,反而让她有种畸形的真实感。也好。她麻木地想。至少,妹妹的药,有着落了。这具残破的身躯,这副惹祸的皮囊,若能换来妹妹一线生机,也算值了。花轿在威严肃穆的将军府门前落下。没有新郎迎亲,没有热闹的闹洞房,一切仪式从简,透着一种为冲喜而特有的、压抑的庄重。她被喜婆搀扶着,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步步迈过火盆,踏入这个全然陌生的牢笼。新房布置得喜庆,红烛高燃,锦被绣帐,却丝毫驱不散那股因男主人昏迷而弥漫的冷清和沉闷。喜婆和丫鬟们例行公事地说完吉祥话,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留下她一人。苏静立片刻,伸手,自行掀开了那顶象征性地遮了一路的盖头。视线豁然开朗。房间很大,陈设简洁硬朗,透着军旅之家的利落。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张宽大的雕花拔步床上。榻上,安静地躺着一个男人。即使昏迷不醒,面色苍白,唇无血色,也难掩其眉宇间那股历经沙场淬炼出的凌厉与威严。鼻梁高挺,轮廓深邃,纵然闭着眼,也自带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这便是她名义上的夫君,战功赫赫却重伤昏迷数月、被断言可能永眠的卫大将军,卫峥。苏雾看着他,心中奇异地没有恐惧,也没有新嫁娘的羞涩和不安,反而升起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平静。他困于躯壳,她困于命运,都是被遗弃在生死边缘的人。她走到盆架边,打来温水,浸湿了帕子,拧干。然后坐到床边的绣墩上,俯身,用温热的帕子,极其轻柔地擦拭他略显消瘦却依旧棱角分明的脸颊。“将军,”她轻声开口,声音因久未言语和天牢的折磨而有些沙哑,却异常平静,“我是苏雾。今日起,我来照顾你。”她的动作细致而机械,擦拭脸颊,脖颈,又挽起他的衣袖,擦拭手臂。没有情欲,没有杂念,更像是在完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或者说,是一种对同病相怜者的本能照拂。夜深了,红烛泪流殆尽。苏雾从柜子里找出备用的被褥,在离床不远的地上,默默铺好了一个简单的地铺。她脱下繁重的外衫,只着中衣,和衣而卧。地上冰冷坚硬,远不如她从前在国公府的床榻舒适。但奇怪的是,躺下的那一刻,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安宁感,缓缓包裹了她。这里,没有姨母的刻薄算计,没有谢云归的冰冷厌恶,没有顾婉笙的虚伪陷害,没有下人的白眼轻贱……虽然前途未卜,虽然夫君生死难料,但至少在这一刻,她无需再担惊受怕,无需再费尽心机去讨好任何人。身心俱疲的她,在这个陌生而冰冷的将军府地铺上,竟很快就沉沉睡去。这是过去一年来,她第一个未曾被噩梦惊醒的夜晚。夜深人静。苏雾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一只手随意地搭在了床沿边上,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卫峥垂在床边的手。就在那极近的距离,榻上,卫峥置于身侧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那动静细微得如同蝴蝶振翅,转瞬即逝,淹没在沉沉的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