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野抽回手搭靠在椅背上,眼尾上挑,“你又没问。”合着还怪他呗!陈致远气得磨牙,一脚油门将车开得飞起,一块接一块的方正农田在路两旁掠过,时不时还能看到低矮的土砖房。十分钟后,车在路旁停下,阵阵腐臭味飘荡在空气中,熏得人呼吸不畅,陈致远从后备箱取出苏念的行李,指着小路尽头的一间挨一间的土坯房道,“那里就是接受劳动改造的人,集体居住的地方,苏家在倒数第二间。”他又指了指一旁红砖砌成的联排仓房道,“那里是畜牧连的地儿,农场的猪,牛,都在养在里面。”陈致远的介绍,变相解释了空气中腐臭味的来源,猪和牛的粪便味,体味本来就重,又紧挨着,土胚房周围很难没有味道。苏念抱着福宝,喉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四处漏风的土坯房,充满粪便味的空气,父亲他们下放后,一直在这种环境中生活土胚房中投来打量窥探的视线,苏念跟在陈致远身后,机械地迈动着脚步,“陈指导员来了!”吴芳出门倒水,见到陈致远眼睛一亮,连忙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笑容满面地招呼,“指导员,来都来了,快进来歇歇脚,喝杯水!”“不用,吴同志别忙了。”陈致远侧身,将他身后的抱着孩子的苏念漏了出来,“苏同志来探亲,不知道你们住哪儿,我顺带送她过来。”“你们一家人先叙旧,我就不打扰了。”久别重逢,苏家人肯定有很多话要说,陈致远将行李放在门口,和苏念打了声招呼先行离开,“我先走了,有什么事你到家属楼或者连部找我。”苏念点点头,目送陈致远离开后,看向站在院中的妇人。“二嫂,是我,”近乡情怯,苏念眼眶泛红,站在原地有点挪不动脚,二嫂比以前瘦了些,但脸色不错,还描了眉,身上厚实的花布棉袄一看就是新做的,还有余钱做新袄子,看来除了环境差了点,父亲他们日子过得还可以,至少不会饿肚子,苏念提了一路的心松了松,“爸呢?大哥二哥大嫂呢?人都在家里吗?”“苏念?!”吴芳皱了皱眉,两年没见,她这个小姑子一点改变都没有,还和海城时一样,头发乌黑,皮肤雪白红润,一看就是一点苦都没吃!她这个儿媳被迫陪着苏家人在农场苦熬,苏念这个正经苏家儿女,反倒是被公爹送出去避祸享福!“哟,这不是被公爹走门路藏起来的小姑子吗?”吴芳脸上的笑容消失,双手环胸,上下打量抱着孩子的苏念,眼神怨毒,“怎么,福享够了,终于想起你亲爹亲哥来了?”“不是说探亲吗,怎么还抱个拖油瓶?别是被野男人搞大肚子抛弃了,这才想起你爹你哥,想来投奔吧?”吴芳说话夹枪带棒,眼底的敌意很浓,苏念脸色沉了沉,她知道父亲单独送走自己,二嫂对她都有怨气,可当时大嫂二嫂也有机会走的,发现被人盯上时,父亲第一时间给她和哥哥嫂嫂都买了船票,让他们轻装简行,赶紧离开。二嫂闹着要把家产点清分完再走,误了最后一班船,在那之后,苏家人都不允许离开海城,父亲又和两个哥哥断亲,想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可哥哥们都实际性地参与了厂的管理,举报信上也切切实实写了他们的名字,躲也躲不掉。苏念有一肚子辩驳的话想说,到嘴边又全都咽下,吴芳再怎么不好,也是二哥的妻子,如果她一来就和吴芳吵起来,二哥会很为难,父亲也会很伤心,现在最重要的是父亲的身体,她得先见到父亲,替父亲把把脉!“二嫂,爸爸当初解释过了,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再翻旧账也没有意义。”苏念压下心底的负面情绪,拎起行李,“二嫂为苏家受的苦,爸爸和哥哥都记在心里,以后定会好好补偿二嫂的,现在各地都在拨乱反正,也许用不了多久,我们苏家也会被平反,回到海城。”“呵!平反?你还没睡醒吧?”吴芳解下腰上围裙狠狠摔在地上,指着苏念骂,“你滚!带着你的拖油瓶滚出我家!”“你们苏家,你,你爸,你哥都是废物!指望你们带我回城,这辈子都不可能!他苏康要是还有点良心,早在下放时候就该同意离婚,要不是他拖着我,我早就回城了!”“吴芳,好好的你又闹什么!”门外的动静传进屋里,草帘被掀开,高瘦男人穿着破旧的棉袄,揉着眉心,满脸疲惫,“不是说好了,安安稳稳先把年过念念!”“念念你怎么会在这儿?我不会眼花了吧!”苏康冲到苏念面前,围着她转了两圈,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你不应该在黑河省吗?你怎么过来的!谁带你来的!”“二哥”苏念咬着唇,望着自家二哥的模样,眼泪瞬间决了堤,记忆中的二哥一直是意气风发的,西装皮鞋,每次出门前都要用头油把头发梳得光滑整齐,可如今,二哥头发花白,一身补丁叠补丁的破棉袄,袖子短了一截,扶着腰像四五十岁的人,可二哥只大她五岁而已!她太自私了!她早就该来的!凭借她的空间,一家人在一起再怎么难,也不会让二哥操劳成这样,二哥都这样了,爸爸和大哥大嫂呢?“念念,别哭啊念念”苏念泣不成声的模样让苏康慌了手脚,他妹妹自小养得娇惯,从来没有一个人生活过,她突然出现农场,又哭得这么伤心,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别哭,谁欺负你,你告诉二哥,二哥帮你揍他!好念念,别哭了”苏康又气又急,气那个惹苏念生气的人,又急自己嘴笨哄不好苏念,看着苏念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苏康心疼得不行,想给苏念擦泪,手伸到一半,又怕手上的老茧会刮疼苏念的脸,又急忙收回,把手背在身后,“好念念,乖念念,咱不哭了行不?你一哭,二哥心里跟针扎似的!”苏康越是关心,苏念心里就越是自责心疼,她扯着苏康衣摆,哭得喘不上气,“二哥你们怎么不写信给我”她一直以为父亲和哥哥们过得很好,如果不是福宝提醒,她还自私地只顾自己“呜二哥”“哇呜哇”福宝迷迷瞪瞪被哭声吵醒,见苏念哭,瘪瘪嘴也跟着哭起来,【妈妈心痛痛,宝宝心也好痛痛呜呜妈妈很难过】一个已经哄不好了,怎么又来一个!苏康急得揪着头发,一边拍着苏念背替她顺气,一边朝屋里大喊,“爸!快出来哄哄你家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