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那年,雪下得特别大,我发着低烧,爷爷第一次带我去了县城的诊所。在医生面前,我背出了奶奶让我记了无数遍的家庭住址。第三天,村口停满了警车和黑色的轿车。他们推开了爷爷家破旧的木门,在地窖里找到了几近昏迷的奶奶他们用电锯割断了拴着奶奶的铁链,爷爷也被警察带走了。我怯怯地看着那个穿着昂贵西装的男人,他越过我,紧紧抱住了奶奶,眼眶泛红。所有人都准备上车,却唯独把我留在了原地。我小声地喊了一声“奶奶”。却被她身边的男人用力踹倒在地:“你别叫她奶奶!看见你我就恶心!你快点去死吧!”我站在雪地里,不禁有些愣神:奶奶你不是说,记住了住址,就能让我不被爷爷打吗?奶奶看着这个困了她二十多年的房子,眼里闪过一丝愤怒,情绪有些激动。那个穿着昂贵西装的男人,扶住情绪激动的奶奶。但奶奶的目光落在摔倒在地的我身上时,带着一丝复杂。“妈,别生气了,我们回家。”车上下来一个和男人长相酷似的小男孩。他跑过去,挽住那个男人的胳膊,眼里都是警惕。微微蹙起的眉头,像在看什么令他特别恶心的东西。“王一一,家里除了你,还有其他人吗?”一个穿着警服的大姐姐蹲在我面前,轻声询问道。我看向一旁的奶奶,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她应该不会和自己一个家了。见我沉默不语,警官姐姐以为我没有理解她的意思。“你的爸爸妈妈呢?他们在村子里还是在外面上班?”听到这里,我茫然的眼神里有一丝清亮。转过身,抬手指了指后山,“爸爸妈妈,后面。”于是,好多人往后山去了,只剩下奶奶和那群人。“爸爸,这个小偷要和我们一起回家吗?”男人刚想出声拒绝,奶奶却轻轻拉住了他的手。正想招呼身边的黑衣人带我去后面的车,奶奶突然特别激动:“她脏!别坐车!”男人的动作停住了,随即转头对着身边的人吩咐了什么。再回来时,手里提着很大一个渔网。渔网上有还没化冻的冰碴子和枯死的水草,即使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也散发着浓烈的鱼腥臭。他们粗暴地把渔网套在我头上,狠狠系了一个死结。拖着我,扔上了一辆运猪车。我认得这辆车,村里人经常说,当年奶奶就坐的这辆车来我们村里。不过他们一看到我就不说了,眼睛里全是同情。车队在厚厚的雪地里行驶着,我的身体却因崎岖的山路在后面不停滚动着。大雪和猪粪混在一起,糊满了我的全身,连带鼻腔里都充斥着粪味。身上的渔网紧紧的,困的我四肢无法动弹。不知道走到哪里,车突然停下来了。司机看了一眼后面的我,跑去那个男人那里汇报。“顾总,人还活着,这么冷的天,要不要给她件衣服?”被叫做顾总的男人冰冷看了司机一眼。“你也想坐后面?”司机立刻闭了嘴,悻悻点头。车子又启动,不知道开向哪里。我努力挪到一个角落,努力坐起来,粗糙的渔网已将皮肤磨破。或许是太冷,也或许是这样的伤痛一点也比不上我之前挨过的打。我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真好,有依靠了,不用再滚来滚去了。心里这样想着,眼前的画面却在一点点消失。不知道过了多久,车终于停了。我被人用蛮力从车上拖了出来,这里只飘着小雪,不像山里那般大。我身上也早已没有积血,不过身上飘着阵阵奇怪的味道。血腥味、猪粪味、鱼腥味,甚至还夹杂了一些尿骚味。眼前是一栋我以前只在村长家电视上见过的房子。不,宫殿。那个小男孩,顾时谦,眼里早就没了初见我时的警惕,兴奋地拉着奶奶的手。“奶奶,欢迎回家!我和爸爸很早就把您以前的主卧打扫出来啦!”他撇了眼地上的我,声音里充满了充满了警告。“里面再也不会有人能伤害您了。”一大群人簇拥着奶奶走进了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我就躺在外面,静静地看着大门关上。我仍被束缚在腥臭的渔网里,被忘记在了一片黑暗里。房子里的灯一盏盏灭掉,越来越少,我也越来越冷。天蒙蒙亮时,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爷爷招呼着一个保镖把我拖走。这个房子应该很大吧,走了很久才停下。他眼神示意保镖把我放出来。“以后你就住在这个马棚里。”我闻到了里面传出来的马粪味。他指了指不远处的马场门。“若是没有老太太和顾先生的允许,不准踏出这里,能明白吧?”我点了点头。马棚里没有床,只有很多的看起来像稻草一样的东西。我想,睡在上面,盖着厚厚的“稻草”,应该能比在家里睡得好吧。虽然那个爷爷不让我出这个马场。我还是会偶尔出太阳时,透过马场大门的缝隙,看到外面漂亮的花园。就像以前趴在村长家门缝边偷看电视一样,他们也真的就像电视里的人物一样。顾时谦一边肩头扛着一个像葫芦的盒子,一只手拿着一直弹棉花一样的东西。随着他的手舞动,就发出一阵阵优美的音乐声。奶奶身侧陪着那个叫顾先生的人,他们就坐在旁边的摇椅上,眼神慈爱的看着他。顾先生还替奶奶拿了好多漂亮的糕点。奶奶脸上,带着我以前从未见过的笑容。那糕点像有目的一样,香味直直进了我的鼻子。我直咽口水,肚子咕咕叫,胃里翻涌起剧烈的疼痛。我想起在山里时,奶奶心情好的时候,就会教我背诗。我像以前那样大声背了起来,声音沙哑却一点也不碍事。外面的音乐声戛然而止。奶奶双手不自主攥紧了扶手,这一异样立马让顾先生警觉了起来。“别背了!为什么不放过我!”奶奶的神情变得痛苦起来。顾时谦冲了过来,他满脸愤怒,一本书猛地砸向门缝处。“又是你!你为什么还要伤害奶奶!小偷!”他把我当成了偷走他奶奶的敌人。从那天起,我再也不敢再背奶奶教我的任何一首诗。深夜,我实在饿的不行了,趁着夜色艰难翻出了马场。使劲嗅了嗅,好多香味勾着我向前走。香味的源头在一个比我还高一些的垃圾桶旁。一块看起来很漂亮的蛋糕,上面有着红色的果肉。大概是给顾时谦准备的,他不爱吃,所以被丢出来了。我抓起蛋糕,一股脑的往嘴里塞。那是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可我不知道,那红色的果肉叫西瓜,我不能够吃。回到马棚没多久,我浑身就开始发痒,我只能拼命去抓。可没过一会,我就感觉喘不上气,就像被爷爷的手死死掐住。我四处翻滚着,整齐的粮草被弄的到处都是。渐渐地,我不再挣扎,身上也不痒了,可是视线却在一点点模糊。迷糊间,好像来了个人。顾朗晟站在门口,马棚的灯明亮却照不清楚他的脸。“还有救吗?”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来得及时,打一针就好了。”另一个声音也一样没有温度,冷冰冰的。傅朗晟听到答案,轻不可见的颔首,然后转身就走了。不知道他们给我用了什么,我明显好多了。我努力睁开眼,是一个穿着白衣服的人。像县城的诊所里的那个医生,我回去了吗?“奶奶,我记住这个地址了!”“今天,你不会被你爷爷打了。”第二天,我才醒来。负责看守我的保镖说,奶奶知道我西瓜过敏,才让医生过来的。可是,以前家里从来没有这种东西,奶奶是怎么知道的呢?她在花园里看向马场的眼神依旧很复杂,让人猜不透。为了防止我死在马场里,他们把马场的大门打开了,施舍了一些剩菜剩饭给我吃。但我还是不能出去。下午,顾时谦端着一份果汁,“不经意”路过马场。“不小心”打翻了果汁,大声说道。“我怎么这么不小心,把这刚刚榨出来的甜甜的西瓜汁打翻了呢,还剩一半,不能要了。”红色的西瓜汁洒在草坪上,清甜的味道很诱人。可是,这个像是一道催命符。奶奶就在顾时谦身边,冷冷的看着站在马棚里的我。“剩下的半杯,喝掉。”她的语气冷淡的就像那晚的大雪。“喝了,我就考虑不赶走你。”烧刚退的我此刻嘴里干的发苦,这香甜的西瓜汁刚好能解了嘴里的渴。可是昨晚那钻心的痒,还有那极痛苦的喘不上气,我害怕的往后缩。浑身止不住地发抖。这样的行为,在奶奶眼里就是抗拒。她的眼神一下就冷了下来。“我不愿意的时候,他可没有放过我!”他身后的保镖立刻听懂了她的意思,接过顾时谦手里的杯子就朝我走来。冰冷的果汁被人强行灌进我的喉咙。可我也不想挣扎了,不动,也不哭。这样的沉默放在奶奶眼里,更是激怒了她。声音里都有些怒意。“你怎么和他一样!你为什么要和他一样!”半数的果汁进了肚子,保镖一松手,我身体一软就倒了下去。“记得给她打药,别死了。”我躺在地上,静静看着顾时谦扶着奶奶离开。马场的门也再一次被关上。晚上,顾朗晟来到了马棚。身边人为他端来了一把椅子。他就那样居高临下看着我,看着躺在地上的我。“你记住,无论我们对你做了什么,你都得受着。”“这是你们家欠的债,如果不是你们,母亲会过得比现在幸福一万倍。”他说着情绪激动起来,语气却越发冰冷。“救你还是让你丧命,都只在我的一念之间。”他见我不动声色,上前一步伸手揪住我的衣领。我瞳孔猛地收缩,这个感觉让我像是回到了在山里的时候。看见我这个反应,顾朗晟才满意。隔天夜里,他们给我打了一针,我便失去了意识。难道,就这样把我抛弃了吗?可是奶奶不是说喝了西瓜汁就不赶我走吗?当我再次醒来,望着干净整洁的房间,有些迷茫。身上甚至穿上了干净崭新的衣服。这里是,天堂吗?我跳下床,赤着脚往门口走,想看看这里到底是哪里。外面走廊空荡荡的,不过从墙上的画可以认得这里是一家医院。只有尽头的一个房间里亮了灯。我推开门,好奇的走了进去。“王一一。”床上半躺着一个老爷爷,身上和我一样穿着竖条纹的衣服。他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径直朝他走去。他就那样坐在床上静静看着我。他的床边铺了一层地毯,踩上去软软的。待我走近,他看清我的样貌后,大为震惊。“像,实在是太像了!”他刚想开口询问我些什么,背后就传来顾时谦的咆哮声。“你害了奶奶还不够,现在还要害爷爷!”“你个害人精!小偷!”他一把把我推倒在地上,还好有地毯,摔的不疼。他站在那个老爷爷面前,眼神冰冷的看着我。“够了,别胡闹!”顾老爷子发出一声怒喝。顾时谦顿时像斗败的大公鸡,没了气焰。赶来的顾时谦立即让人把我送走,严加看管。我被送回到了房间,想象中的毒打并没有来到。顾朗晟也没有再露面,只有几个护士姐姐给我带了好多好吃的。又抽了一管血才离开。第二天早上,我就被推走了,进了一个小房间。他们让我躺在一个冰冷的台子上,一会儿我就什么都看不清了。逐渐没了意识。我是被一阵吵闹声吵醒的。“为什么要用他的肝!一个畜生的血,也配流进顾家人的身体里?”“母亲,他救了父亲,欠我们的就还清了,我会送她走。”我吗?我救了谁?要送我去哪?一周后,管家伯伯递给我一个袋子。“先生吩咐了,你离开,顾家会供你读书直至大学。”这一次我终于坐在了车的后座。正要离开时,一个人却匆匆从楼上跑下来,连滚带爬拦住了车。来人将一份文件递给了顾朗晟。报告的最后一栏,结论清晰明确。“顾天明为王一一的生物学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