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第2章（第1页）

顾天明，也就是顾朗晟的父亲。他攥着报告的手指关节泛得发白，眼睛像被钉在纸上似的。刚抬眼扫了下车里的我，又猛地低下头，指腹用力搓着纸面，仿佛要把那些字抠出来。大脑像是卡壳的机器，他翻来覆去地看，纸页被揉得发皱。一遍、两遍、三遍——每多扫一行，脸色就白一分，直至彻底成了死灰。“哐当”一声，他狠狠捶了下车门，隔着玻璃死死盯着我——那个缩在座椅上、浑身是伤、眼神发颤的我，血丝瞬间爬满了他的眼。他喉咙里爆发出一声不像人的嘶吼，像困兽被撕碎了喉咙。那声音里没有半分愤怒，全是能把心脏揉碎的悔恨，混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奶奶疯了似的扑过去，一把抢过报告，手指抖得连字都看不清楚。等看清上面的字，她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嘴里反复念叨着。“不不可能！这不是真的！绝对不是！”声音细得像要断掉，却裹着浓得化不开的恐惧，每一个字都在发抖。她张着嘴，嘴唇快速翕动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砸。她猛地捂住胸口，眼睛一翻，身体直挺挺地往后倒，砸在地上。现场瞬间炸开了锅。“母亲！”顾朗晟反应迅速过去接住了昏厥的奶奶，抱着就进了医院。“快点通知医生！”他的声音不再像以前那样波澜不惊，充满了恐慌。我也跳下车跟了上去，出乎意料的顾朗晟没有赶我走。我们就一起这样等在抢救室外，他看我的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他走到我身边，抬手想抚摸我的头。我条件反射就往后躲。这小小的动作令他瞳孔一缩，眼里满是悔恨。我以为顾朗晟要打我，责怪我害奶奶成了这样子。可是意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来袭，一直大手轻轻抚上了我的头。顾时谦赶过来看奶奶，就看到我和顾朗晟依偎在一起。他发了疯似的把我推倒在地，膝盖传来钻心的疼。“你个害人精不浅！你滚！”顾时谦咆哮着，还想继续踢我两脚。这一次，顾朗晟挡在了我面前，面色铁青的把报告单扔给他。待顾时谦看清报告上的字后，人不自主的发抖。结结巴巴地询问。“爸爸，那，那她是？”他再次死死盯着报告，又抬头看向我。“她是谁？”顾朗晟看着自己从小加倍呵护的儿子，眼里难掩猩红。“她是你妹妹！”声音里又带着忏悔。“是被我弄丢的亲弟弟的亲女儿！顾时谦瞬间呆愣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中了。他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你骗我，她才是小偷，是个又脏又臭的害人精！”顾朗晟一把捏住顾时谦的后颈，往我面前凑。“你看看，看清楚！这张脸和你奶奶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回去的时候，我不再一个人坐在后面，而是坐在顾朗晟身边。顾朗晟则是回忆起了当时自家老爷子的话。“我和你母亲从小一起长大，我不会看错的。”“她和你母亲幼时长得一模一样，刚好她又能匹配得上我的肝源。”“我想这是老天爷冥冥之中的提示。”“我要和她做亲子鉴定，立刻。”当时顾朗晟只当是顾老爷子的胡言乱语，结果什么时候出也不在意。现在想来心里仍是一阵后怕。若是真的把她放走了，余生自己怕是会活在无尽的悔恨中。车很快驶进了顾家，而我，却被顾朗晟亲手抱进了那栋宛如宫殿的别墅。我不用回马棚了吗？我有了新的房间，不用再住在简陋的马棚。我从满是马粪味的马棚，被推搡着送进了别墅三楼朝南的大卧室。房间里铺着能陷进脚尖的羊毛地毯，天花板垂着缀满水晶的吊灯。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亮得让我忍不住眯起眼睛，，这里的一切都太陌生了。梳妆台上摆着一排镶着珍珠的发梳，镜面擦得能映出人影，我能看见自己的倒影。墙角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毛绒熊，棕色的绒毛蓬松柔软。可我路过它时，脚步放得比以前偷窥电视时还要轻，生怕它突然动起来。保姆端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她把杯子递到我面前，声音温柔得像棉花。“小姐，这是先生特意嘱咐的。”我盯着那杯牛奶，蒸汽模糊了视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原来，我也有家人了。保姆见我默不作声，叹了口气，把杯子放在了床头柜上，脚步声渐渐走远。我凑到床头柜旁，指尖刚碰到杯壁，就像被烫到似的弹开。最后，我缩到了衣柜最里面的角落，把厚重的柜门拉过来挡住自己。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压下心里的恐惧。这个漂亮的房间，让我感到无比害怕。他们还会打我吗？还会赶我走吗？此刻顾家书房里，顾朗晟捏着一堆体检报告声音冷的不像话。“长期饥饿导致营养不良、中度贫血、胃萎缩…”“全身多处可见陈旧性骨裂。”“查！”“给我查！所有参与绑走母亲相关的人，所有欺负一一的人！”“一个也别放过！”没有怒吼没有声嘶，阴沉的声音却让一旁的管家清楚知道。暴风雨就要来了。奶奶醒后，每天都一个人静静坐在小阳台上。明明身处阳光，内心却冷的发寒。当年自己被拐进大山，卖给了王建仁。无论她怎么挣扎，换来的只有一顿毒打。她还以为是自己身子太弱，所以早产生下了王景宗。原来，王景宗竟是自己和顾天明的骨肉。难怪后面再怎么折腾，王建仁都无法再如愿有下一个孩子。王景宗当初陪着他妻子一起去了原来是承了顾家的痴情。若是每次教一一背诗时，仔细看看她，或许能早点发现端倪。自己的亲生血脉在自己身边遭受这么多年的虐待。她竟只是冷眼旁观，甚至后面自己也对这个孩子冷漠。恍惚间，眼角已经流下了不知道多少泪。顾朗晟开始笨拙的对我好，想尽一个大伯应有的责任。他亲手下厨给我做药膳，煲汤。亲自端到我面前，盛在碗里，用勺小心翼翼送到我嘴边。醇白的汤很香，可我却不敢喝。我看着汤，想起了那让我窒息的西瓜汁也是这般香。我抬头看向顾朗晟，想起了他紧紧揪着我衣领的样子。我害怕的本能往后退。可是我如果不喝，他会不会打我？然后把我扔掉。想到这里，我还是张嘴喝了一口。汤汁刚一入口，胃里一阵翻涌。“哗”的一声，全部吐在了他的身上。真丝制作的家居服被淋湿了透。保姆正想上前帮他清理，他却摆手制止了。“一定是大伯做的不好吃，大伯努力改正，下次保证让锦锦喜欢。”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无奈与宠溺。“去拿些小姐平时喜欢吃的来。”吩咐完下人，他又温柔摸了摸我的头。“锦锦，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道歉，可他不是说我欠他们吗？对了，我有了新的名字。顾时锦。保姆说，爸爸是顾老爷子的孩子，是顾朗晟的亲弟弟。而顾时谦，是我的堂哥。不过，他还是对我充满了敌意和嫉妒。他以前觉得我偷走了奶奶，现在觉得我抢走了他的爸爸。顾朗晟以前把他放在手心上宠。自从我的身份被揭露后，顾朗晟的心思全在我的身上。即使顾时谦上周的小提琴大赛获得金奖，顾朗晟也没放在心上。换做以前，肯定带顾时谦去游乐场玩一圈。于是他偷偷溜进了我的房间，剪烂了我所有的裙子。他还趁保姆不注意，在我喝的果蔬汁里加了西瓜酱。我喝了一口，顿时敏锐察觉到了不对。急忙跑到了垃圾桶旁边狂呕。这一举动下坏了保姆，赶紧打电话通知了家庭医生。这么大阵仗自然也引来了顾朗晟。此时的我已经无力挣扎，熟悉的窒息感又袭来。果然，还是会这样对待我吗？顾朗晟一眼就注意到了躲在门边已经吓懵了的顾时谦。“你给她吃了什么！”顾时谦瞬间瘫倒在地。“西…西瓜酱，我只是想惩罚一下她。”幸好医生来的及时，顾时谦才没有酿成大错。顾朗晟对他的行为感到十分愤怒。他剪断了顾时谦的琴弦，砸烂了琴盒，并且把他锁进了马棚。那是十年来，顾朗晟对他第一次发怒。深夜里，我做起了噩梦。梦里，全是爸爸决然离开家的背影。“一一，爸爸走了后，要听爷爷的话。”我刚想告诉他，我现在有新名字了，却刮来一阵风，他消散了。奶奶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她蓬头垢面，脚踝被一根粗粗的铁链拴着。还是那个熟悉的地窖，她发了疯般朝我嘶吼。“为什么记不住！你这样脏的人，别叫我奶奶！”我害怕的往后退，可后面就是冰冷的墙，我无路可退。她扑上来死死掐住我的脖子，眼里没有一丝慈祥。果然，哪怕我是亲生的也不配被您疼爱吗？我觉得委屈极了，放声大哭了起来。在一旁打地铺的顾朗晟听见这个动静，立马起身查看。见我满脸泪痕，顾朗晟心疼的将我搂到怀里。“锦锦不怕，大伯在呢。”他想像以前哄顾时谦那样，抱着我给我拍拍背。但他刚一触碰到我，我就害怕的抖了起来。我想起了他高高在上说我的生死都在他手中，想起了他把我踹倒在地。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出。我失禁了，在他手工制作的蚕丝睡衣上。他呆住了。在生意场上雷厉风行，杀伐果断的顾爷。面对我的恐惧和家里的一团糟，满是无力。这种不能用任何强硬手段的事，倒让她不知所措。他叫来保姆给我换了干净的衣服，又待我情绪稳定些，睡着了才离开。换了干净的衣服，又回到我的房间。就那样坐在地上，守着我熟睡。整整一夜没合眼。顾朗晟为我请来了最好的心理医生。她说话时总是刻意放轻语调，像怕惊扰了什么。她从来不问我的过去，只是坐在床边，给我翻着绘本。“锦锦，这是学校。”她指着绘本上色彩鲜艳的画面，看我的眼神温和。我抱着双膝呆坐在床头，目光落在绘本边缘，不敢去看那些卡通人物。她没有勉强，又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布偶，是个警服的小熊。她把小熊放在我面前，推了推。“这个送给你，要是有想说的话，可以跟它讲。”小熊软软的，可我看着它，就像看到了那天围绕在村门口的警车。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抓紧了单薄的身体。医生连续来了好几天，我也渐渐对她带来的东西感兴趣。后来，我愿意下楼了。顾朗晟知道这个消息很是高兴，把我搂在怀里居然哭了。一个周天的下午，我正坐在落地窗前听着医生给我讲故事。窗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哨声，是马场里的管理员吹的。声音尖锐又响亮，一下子划破了房间的安静。我浑身猛地一震，手里的小熊“啪”地掉在地上。脑子里瞬间闪过那天顾时谦对我大吼大叫，还有王建仁掐着我的脖子骂我是克星。那声哨声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所有的不堪。我手脚并用钻到床底下，把自己缩成一团。双手死死地捂住耳朵，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肤里。“别吵！别吵了！”我失控地喊出声，声音带着哭腔，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别过来！别打我！”顾朗晟示意医生别出声，自己则慢慢蹲在床边旁，声音温柔。“晚晚，是伯伯，别怕，没人会伤害你。”我透过床底的缝隙看到顾朗晟的鞋子，哭得更凶了。“我记住地址了，不要被爷爷打。”“对不起爷爷，，是我克死了爸爸妈妈，不要再打我了。”顾时谦赶来看到蜷缩在床底下的我，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想伸手拉我，又怕刺激到我。只能趴在旁边，声音带着颤抖：“妹妹，是我，哥哥在，没人会打你，你出来好不好？”当顾时谦被关在马棚反省的那一周里，他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多么令人发指。锦锦已经过得够苦了，他居然还嫉妒。奶奶也被佣人惨扶着从房间里赶来，看到我这副模样，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声音哽咽：“锦锦，奶奶在，你别怕，奶奶再也不会让你受委屈了。”“尖锐的声音触发了她的痛苦记忆，现在别强迫她出来，让她先冷静一下。”医生的语气里满是遗憾和心疼。这么小的孩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听到奶奶的声音，我就想起了梦里她狰狞的面容和癫狂的行为。我拼命摇头，用手使劲扯着头发，双手不停敲打着头。我想把那些恐怖的东西从脑子里赶出去。可是根本没有用，好多东西不停在我头脑里叫嚣着。我应该把他们放出去，对，放出去！砰，砰，砰。我拿头使劲砸向地面，这里，没有柔软的毛毯。众人被我的行为吓到，赶紧叫人把床抬开，制止了我的行为。奶奶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害怕和痛苦，还有。心疼。“对不起，锦锦，以前是奶奶没有保护好你。”说着掩面痛哭起来，两鬓的白发此刻更多了些。不过这样的话对已经麻木的我起不了任何作用。顾朗晟不想让母亲的情绪更激动，吩咐人带走了奶奶。医生给我打了一针镇静剂。我虽然昏睡过去了，但是全身紧绷，充满了戒备。顾朗晟望着这样的我，眼里的心疼和愧疚都要溢出来了。“以后，我就是你的爸爸。”顾老爷子身体好转后，回到了别墅。自从奶奶被拐走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这里。顾天明虽然不在别墅里，但是作为一家之主，所有的小动作都瞒不过他。他把狠狠处罚了顾时谦，也让他喝了令他过敏的芒果汁。体验了一下窒息的感觉。“你要永远记住这个感觉，你妹妹这些年，吃了不少苦。”“你不知道她身份时对她做的事我可以不追究。”“可你错就错在，明知她是你妹妹，还对她下此毒手！”顾时谦羞愧的低下头，终于哭了出来。“以后，我就是她亲哥哥，谁也不可以欺负！”稚嫩的声音里满是决绝。老爷子将原本属于顾时谦的顾氏集团股份划了三分之二给我。还从顾朗晟手里划了百分之五给了我爸爸，不过，也是我的。他还以我的名义，成立了慈善基金，积极用顾家的资源配合警方打击人口拐卖。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从那以后，顾家人用心呵护我。就连顾时谦，也开始笨拙的，试图照顾我。不过他笨手笨脚，老是被顾朗晟嫌弃。所以他干脆每晚睡在我房间门口给我读故事书。不过我对这些都不感兴趣，依然还是做噩梦。他也不敢进来，就在门外默默守着我。有时阳光好些，我也会去后花园晒着太阳，细细品尝着糕点。惬意的阳光让我不禁又吟起了奶奶教我的诗。顾时谦愣了愣，转身跑回房间。不一会，悠悠的箫声传来。他为我背的诗，吹了一首绵长的曲。他就站在不远处，也不靠近我。我就这样静静听着。这是属于我们的，第一次和谐的相处。不远处，顾朗晟推着奶奶看着这一幕。“朗晟，我到底该怎么面对这个孩子。”奶奶的眼神有些迷茫。“雅文，你不必自责，孩子大些会理解的。”轮椅被顾老爷子接了手。“这本不是你的错，但我能理解那个境况下的你。”顾老爷子推着奶奶缓缓向我们走着。我一见奶奶过来，就溜下躺椅走了。奶奶丧气的垂下头，爷爷抚慰的拍了拍她的肩。“慢慢来，我们只需要静静等待。”从那以后，奶奶便学着给我做衣服，织毛衣。看着紧促套在我身上的衣服，奶奶尴尬地笑笑。又熬了夜给我改成合身的。也会继续教我背诗。但我除了背诗，不会说其他的。我的情况慢慢好转，不再有整夜的噩梦缠绕。偶尔会说一些道谢的话。即使是顾时谦吹箫时不小心吹了一个高音，我也没有太大的应激反应。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他们已经把这当成了一种默认的习惯。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我的生日。他们送了我好多礼物。衣帽间都快堆不下了。书桌上满是房产证、银行卡、珠宝黄金。所有人都期待我欢心，又给我准备了一场盛大的烟花。此时的我不再害怕，镇定的看着烟花在眼里绽放。奶奶却在这时提议。“锦锦还没抓过周呢，不然今天给她补一个？”顾家父子点头同意，吩咐下人着手去准备。很快，我就被一圈物品包围，什么都有。“锦锦，喜欢什么就拿。”顾朗晟在我身后鼓励着我。我环顾一周，一只手拿了相机。“看来咱们锦锦以后是个优秀的摄影师。”顾老爷子欣慰的说道。我脚步转了转，又拿起了一旁的天秤。众人皆被震惊的说不出话。顾老爷子看我的眼神变得深沉起来。大家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家人就这样手牵着手，在窗前看着外面的烟花。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我穿着整洁的校服，站在家门口。正准备上车，奶奶叫住了我。给我带上了她亲手做的便当。“锦锦，虽然学校里有上午茶，但是肯定没有奶奶做的好吃。”哥哥接过便当放进我的书包，自然地背上了。“奶奶，您就放心吧。学校里有我在呢！”我对着奶奶，轻轻点了点头。我转过头，上了车。去往学校的路上，我看见一辆熟悉的车。车的后面坐着一个小女孩，她对我挥了挥手。我也笑着对她，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