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坚硬。还有挥之不去的铁锈与腐烂气味。我再次睁开眼,幽绿的猫眼对上一双近在咫尺的、浑浊的狗眼。那条黄狗正凑近了嗅我,湿凉的鼻尖几乎碰到我的胡须。我猛地一弹,向后窜开,四肢却绵软无力,动作笨拙又滑稽,差点撞上旁边的垃圾桶。“哟,醒了?”黄狗退后一步,甩了甩头,似乎对我失去了兴趣,又扭头去舔地上那块颜色深暗的水泥地,“脆皮新鬼。”墙根下的老黑猫打了个巨大的哈欠,露出尖利的牙齿:“能醒就不错……多少直接散喽。”我艰难地站稳。猫的躯体,人的意识,像套着一件极不合身且布满尖刺的紧身衣,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摩擦着血淋淋的真相。维生素。换药。陈医生。后备箱。血衣。失踪女孩。周铭。这个名字在我脑海里翻滚,裹挟着从前无数温存甜蜜的画面,此刻全都扭曲变质,露出蛆虫蠕动的内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可我什么也吐不出来。我得离开这里。念头一起,猫的本能似乎接管了部分控制。我踉跄着,循着记忆里家的方向,蹿出这条弥漫着我死亡气息和阴谋腥臭的后巷。阳光刺眼。车流声、人声嘈杂地涌来,被猫异常敏锐的听觉放大,震得我脑仁嗡嗡作响。我贴着墙根阴影,跌跌撞撞地奔跑,白色的皮毛蹭满了灰尘和污渍。公寓楼就在眼前。我惯性地想冲向楼道门,却差点被一个出来的住户一脚踩中。那人骂了句“哪来的野猫”,砰地关上了门。我缩在角落的冬青丛里,心脏狂跳不止。我进不去。我现在只是一只脏兮兮的流浪猫。我剧烈地喘息,鸳鸯眼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单元门。就在绝望开始啃噬理智时,门又开了。几个住户说笑着走出来。就是现在!我弓身,用尽全身力气,像一道脏污的白色闪电,从人们脚边的缝隙里猛地窜了进去,身后留下几声惊叫和笑骂。楼道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消毒水、各家饭菜的混合味道。我凭着记忆,疯狂地蹿上楼梯,来到那扇再熟悉不过的防盗门前。402。门关着。我抬起爪子,徒劳地抓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发出细微又刺耳的噪音。里面没有任何反应。我努力跳起来,想扒上看不见里面的猫眼,却一次次滑落。就在我几乎要被焦灼和无力感吞噬时,门内突然传来脚步声!我瞬间僵住,屏住呼吸。门锁咔哒一声,开了。周铭站在门内。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和疲惫,眼眶甚至有些泛红。他正低头看着手机,眉头微蹙,似乎在为什么事情烦恼。我的血液瞬间冻住了。就是他。这个看起来为亡妻哀伤不已的丈夫。这个买通医生、用慢性毒药一点点蚕食我生命的凶手。这个后备箱里可能藏着另一个女孩血衣的恶魔。他就站在这里,离我不到一米远。仇恨和恐惧像两条毒蛇,死死缠紧了我的喉咙,让我发不出一点声音。周铭似乎察觉到了脚边的动静,低下头。看见一只瘦巴巴、脏兮兮的白猫堵在门口,他眼底迅速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烦躁。“哪来的野猫?滚开!”他压低声音呵斥,抬脚作势要踢。我猛地向后一跳,脊背的毛炸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威胁的呜噜声。周铭没理会我,只是不耐烦地整理了一下袖口,对着屋里说:“妈,我出去一趟,处理一下瑶瑶公司那边给的抚恤金和保险的事,唉……真是没想到……”他的声音沉痛,演技无可挑剔。一个苍老的女声从屋里传来,带着哭腔:“去吧……好好跟人家说……我可怜的瑶瑶啊……”是婆婆。那个总是拉着我的手,说把我当亲女儿看的婆婆。她知道吗?还是她也……周铭关上了门,隔绝了屋内虚假的悲声。他看也没看脚边的猫,径直走向电梯。我死死盯着他的背影。抚恤金?保险?我猝死后,这些钱都会落到谁手里?答案冰冷又讽刺。电梯门合上,周铭下去了。我瘫软在冰冷的瓷砖地上,猫瞳里所有的光都熄灭了,只剩下彻骨的寒。过了一会儿,门内传来婆婆打电话的声音,语气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快:“……走了走了,哎,总算能清净会儿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谁知道她这么不经熬啊……铭铭也是,早知道……”后面的声音压低了,听不真切。但那几个零碎的词,已经像淬了毒的针,扎进了我的耳朵里。不经熬。早知道。冰冷的绝望终于彻底淹没了我。我蜷缩起来,把自己团成一个颤抖的、脏污的毛球,埋在402门外的阴影里。我死了。死于丈夫的谋杀。没人知道真相。没人怀疑。除了我。和这后巷里,一群能开口说话的动物。乌鸦的话再次尖锐地回响起来:“他后备箱没关严!我看见了……还有一只白色的运动鞋,鞋帮上……全是血!”上个月失踪的女孩……新闻里哭得撕心裂肺的母亲……周铭不仅杀了我。他可能……还在继续作案。一个念头,带着血腥气和玉石俱焚的决绝,在我猫的躯壳里疯狂滋生。我必须找到证据。在他再次下手之前,在他毁灭所有证据之前。我抬起头,鸳鸯眼里蓝和黄的两簇火焰,冰冷地燃烧起来。我盯紧了电梯下降的楼层指示灯。那辆黑色的车。后备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