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的门,像一个散发着冰冷吸力的漩涡。周铭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内,那平静的、带着恰到好处疲惫的背影,比任何狰狞的威胁更让我感到刺骨的寒意。他去干什么?编织谎言,巩固他的“无辜”,甚至可能……提及一只“屡次骚扰他、极具攻击性”的疯猫?我叼着那只橡胶手套,蹲在马路对面的阴影里,像一块被冻僵的石头。牙齿因为过度用力而酸涩,橡胶和隐约的火药味混合着死亡的气息,弥漫在我的口腔,几乎令我作呕。不能进去。现在绝对不能进去。我甚至能想象出那样的场景——我刚把手套扔进值班室,周铭恰好转身,指着我,用一种无奈又悲愤的语气对警察说:“看,就是这只猫!它一直跟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它甚至偷了我的东西!”然后,我会被当场抓住。手套会被当成无用的、被猫污染过的垃圾处理掉。而我,会被“处理”掉。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我仅存的意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我的目光死死锁住派出所的门口,仿佛能穿透那扇门,看到里面周铭正在上演的虚伪戏码。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烙铁上煎熬。突然,派出所旁边的巷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窸窸窣窣的响动,还有压抑的啜泣声。我的耳朵下意识地动了动,循声望去。巷口昏暗的路灯下,一个穿着清洁工制服、头发花白的女人正蹲在地上,肩膀微微颤抖。她面前放着一个打开的旧饭盒,里面似乎装着一点简单的饭菜。她并不是在吃饭,而是对着饭盒里一张小小的、模糊的照片低声哭泣。“……妈没出息……找不到你……警察也忙……妈对不起你……”断断续续的呜咽被夜风吹散,充满了无力和绝望。我的瞳孔微微收缩。我认得这个女人。在那些寻找失踪女儿的新闻照片里,哭得撕心裂肺的就是她。她是那个南大女生的母亲!她竟然在这里!守在派出所附近,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卑微地祈求着一点可能的消息?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劈下的闪电,骤然照亮了我几乎被冻僵的思维!我不能进去。但我可以把东西,交给这个绝对不会放弃、并且绝对认得出某些东西的女人!我不再犹豫。我叼着那只沉重的手套,蹑手蹑脚地穿过马路,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个沉浸在悲痛中的母亲。我停在女人几步远的地方,轻轻放下口中的橡胶手套。然后,我抬起头,望着女人,发出了一声极轻极轻的、近乎呜咽的猫叫。“喵……”女人被惊动,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她看到一只瘦弱的白猫蹲在不远处,异色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明亮,正静静地看着她。猫的脚边,放着一只……看起来脏兮兮的橡胶手套?女人愣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茫然和悲伤以外的情绪。这只猫的眼神……太奇怪了。不像普通的野猫。而且,它好像……故意放了什么东西在她面前?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碰触那只手套。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橡胶手套的瞬间——派出所的门开了。周铭走了出来。他脸上的表情是那种办完正事后的略带疲惫的松弛,甚至和送他出来的警察客气地点了点头,说了句“麻烦你们了”。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街面,然后,定格在了巷口——定格在了那个清洁工女人身上,以及她面前的那只白猫,还有……她正伸手去碰的那只橡胶手套!周铭脸上的松弛瞬间冻结!瞳孔骤然收缩!尽管隔着一段距离,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周身爆开的那股冰冷的、难以置信的惊怒!他怎么可能认不出那只手套?!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头,也看到了周铭。她不认识周铭,只是被这个男人突然投来的、极其可怕的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周铭的反应快得惊人。他脸上的惊怒瞬间被压下,几乎是立刻换上了一副略带关切和疑惑的表情,大步走了过来。“阿姨,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儿?”他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又担忧,目光却像冰冷的镊子,死死夹着地上那只手套,“这地上脏东西可不能乱碰,野猫带来的,不知道有多少细菌。”他说话的同时,极其自然地向那只手套伸出手,想要捡走它!不能让他拿走!我全身的毛瞬间炸开!我猛地向前一扑,不是扑向周铭,而是再次一口叼起那只手套!同时,我的后爪狠狠地、精准地蹬在了周铭伸过来的手背上!“嘶!”周铭吃痛,猛地缩手,手背上赫然出现几道渗血的红痕。他眼底的杀意再也无法掩饰,猛地射向我!我叼着手套,转身就跑!却不是逃离,而是绕着吓呆了的清洁工女人飞快地跑了一圈,然后再次将手套扔在了女人的脚边,抬起头,对着女人发出了更加急促、几乎凄厉的叫声!“喵!嗷呜——!”看看它!看看这个!求你看看它!女人彻底愣住了,看着脚边诡异的白猫和手套,又看看手背受伤、脸色极其难看的周铭,完全不知所措。周铭彻底失去了耐心。他不再伪装,猛地上前一步,就要强行去抢那只手套!“哎!你干什么!”女人虽然害怕,却下意识地护了一下脚边的东西。那只猫一次次扔给她的、看起来脏兮兮的手套。就在这短暂的僵持中——派出所里,那个之前被我抓伤过的女警闻声走了出来:“外面吵什么?周先生,您还没走?”她的目光落在周铭流血的手背,又看到那只眼熟的白猫和一脸惶惑的清洁工大妈,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又是这只猫?”她的出现让气氛瞬间改变。周铭动作一僵,迅速收敛了脸上的戾气,换上无奈和痛苦的表情,举起流血的手背:“警官,这猫……它好像盯上我了!刚才突然冲出来抓伤我,还……还偷了我的东西扔在这里!”他指向地上的手套。女警的目光看向那只橡胶手套,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审视。一只猫,偷一只橡胶手套?还特意扔到一个陌生清洁工脚边?这太诡异了。清洁工女人怯怯地开口:“警、警官……这猫好像……是想把这东西给我?”周铭立刻打断她,语气沉痛:“阿姨,您别被它骗了!这就是只疯猫!我妻子刚去世,它可能沾了什么不干净的气息,就一直缠着我……”他巧妙地再次强调了自己“受害者遗属”的身份。女警的眉头皱得更紧。她看看周铭,看看我,又看看那只普通至极的橡胶手套,显然更倾向于相信周铭的话。一只行为异常的野猫,和一个刚刚丧妻、看起来彬彬有礼的男人,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她对着周铭道:“您的手需要处理一下。这猫我们会联系相关部门带走。”她又转向清洁工女人,“阿姨,很晚了,您先回去吧,有消息我们会通知您的。”女人张了张嘴,看着地上那只手套,又看看态度强势的周铭和警察,最终,眼底那点微弱的疑惑被更大的悲伤和无力感淹没。她默默地低下头,擦了擦眼泪,转身慢慢走向巷子深处。我看着女人离开的背影,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几乎窒息。失败了。还是失败了。周铭轻易地用语言和身份扭转了局面。女警拿出对讲机,开始呼叫:“指挥中心,这里是新民路所,需要动物管控支援,门口有攻击性流浪猫……”周铭站在女警身后,目光落在我身上,嘴角极其细微地勾起一丝冰冷的、胜利的弧度。他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轻轻吐出两个字:“完了。”是的,完了。动物管控的人一来,我就会被抓走,然后“处理”掉。悄无声息。连带着这只可能蕴含罪证的手套,也会被当成垃圾清理。所有的挣扎,所有的痛苦,所有的孤注一掷,全都完了。巨大的疲惫和绝望如同黑洞,瞬间吞噬了我。我甚至没有力气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瘫软在地上,异色的瞳孔里,最后一点光焰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我输了。彻彻底底。………就在女警的通话即将结束,周铭准备上前“帮忙”控制住我的时候——派出所的门再次被猛地推开!另一个年轻警察冲了出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急促,他甚至没看门口的混乱,直接对着女警喊道:“李姐!快!指挥中心刚接到多个紧急报案!说……说老电厂废弃冷却塔那边发现异常!有枪声!还有女人哭喊!报案人还说……还说看到了周铭那辆黑色轿车的车牌号!就在那边!”“什么?!”女警猛地放下对讲机,脸色骤变!周铭脸上的从容和冰冷瞬间碎裂!瞳孔骤然缩紧,闪过一丝根本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慌乱!年轻警察喘着气,继续道:“不止一个报案!好几个电话同时打进来,说的内容都差不多!还……还有一个报案人说……”他顿了顿,表情更加诡异,“说是一只白色的鸳鸯眼野猫指引他们去的!胡言乱语的,但车牌号和地点说得清清楚楚!”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骤然停滞。女警猛地转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射向地上瘫软的我,又猛地转向脸色煞白、眼神游移的周铭!那只橡胶手套,还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清洁工女人离开的脚步停在了巷口,她回过头,脸上充满了震惊和重新燃起的、巨大的惊疑。我猛地抬起头。鸳鸯眼里,那熄灭的火焰,如同被狂风卷动,轰地一声重新燃烧起来,照亮了这冰冷绝望的夜幕。我听到了。不是一只猫的呼号。是整座城市的阴影,在这一刻,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那些我曾求助过的、沟通过的老鼠、麻雀、野狗……它们用它们的方式,将消息散播了出去,汇成了指向同一个地点的、无法忽视的声浪!我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