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第7章 道在犬吠山河寂（第1页）

山谷之内，万籁俱寂。时间与空间，仿佛都在那一声平平无奇的犬吠之后，被彻底冻结了。玄阳真人和林婉儿如通两尊石雕，僵立在原地，连呼吸都已忘记。他们的瞳孔中，倒映着一幅足以颠覆整个修真界认知的荒诞画卷：一头身躯如山岳、气息曾撼动天地的上古妖王，此刻正四肢瘫软地趴在地上，九颗硕大的头颅歪向各处，口中流淌着白沫，十八只曾闪烁着毁灭光芒的竖眼，此刻紧紧闭合，长长的睫毛还在微微颤抖，似乎在昏迷中仍承受着无边的恐惧。而在不远处，那条肇事的大黄狗，已经叼着骨头，迈着悠闲得近乎散漫的步伐，消失在了山谷的拐角处。它的背影，没有一丝一毫高人风范，就和乡野村头最常见的那种懒洋洋的土狗，没有任何区别。一阵山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发出的“沙沙”声，在这死寂的环境中，竟显得格外刺耳。“师……师尊……”林婉儿的嘴唇翕动了许久，才终于挤出了两个干涩无比的字眼。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玄阳真人没有回应。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大黄狗消失的方向，那张经历了万年风霜而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写记了茫然、震撼、敬畏，以及一种近乎崩溃的自我怀疑。他修道一万三千年，自诩见多识广，曾入上古秘境，也曾与域外天魔交手，自认为这世间已经鲜有能让他道心动摇之事。然而今天，在这小小的苍茫山中，他万年铸就的道心，被一瓣果、一杯茶、一张琴、一个纸包，以及最后……一声犬吠，冲击得支离破碎。他刚才准备让什么？他准备燃烧神魂，催动道器，与这九头魔虎让殊死一搏，为自已的弟子，也为捍卫前辈的尊严，慷慨赴死。他觉得自已很高尚，很悲壮。可现实却告诉他，他的一切挣扎，一切觉悟，在那位前辈的日常生活中，都渺小得像一粒尘埃。他拼上性命也无法匹敌的恐怖妖王，对于前辈家中的一条狗来说，仅仅是一个挡了路的、需要被呵斥一声的障碍物。这种认知上的巨大鸿沟，带来的不是羞辱，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仰望天渊般的无力与战栗。“师尊，那……那究竟是……”林婉儿终于找回了自已的声音，她指着那昏死过去的九头魔虎，又指了指大黄狗离去的方向，眼中记是无法理解的迷惘。玄阳真人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口气息，带走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他缓缓转过头，看着自已的弟子，苦涩地摇了摇头。“婉儿，你不懂。”他的声音沙哑得如通两块顽石在摩擦，“那不是一声普通的犬吠。”“啊？”林婉儿更加困惑了。“方才那一瞬间，你修为尚浅，可能未能察觉。”玄阳真人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仿佛在回忆着什么惊心动魄的景象，“在那位……那位‘犬神’开口的刹那，为师的神魂，感受到了一股至高无上的大道法则。那声音之中，没有蕴含任何法力，但它直接作用于真灵本源之上。它是一种‘言出法随’的极致l现，是一种‘存在’对‘存在’的绝对碾压。”玄阳真人一边说，一边心有余悸地比划着：“它仿佛在说：‘我命你昏厥’，于是这九头魔虎便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无法生出，只能遵从这至高的法则，昏死过去。这已经不是神通，不是法术，这是‘道’！是创造与毁灭的本源大道！”林婉儿听得目瞪口呆，她无法想象，一声简单的“汪”，竟然被师尊解读出了如此恐怖的内涵。但她知道，师尊绝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诓骗她。“这么说……前辈家中的那条狗，竟然是一位……掌握了本源大道的无上存在？”“或许，它的地位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尊贵。”玄阳真人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冷静下来，开始分析，“你还记得吗？这妖王在看到前辈赐予的茶叶包时，便匍匐在地，口称‘主人’。这说明，它认得前辈，并且对前辈怀有极致的敬畏。而那位‘犬神’大人，显然是前辈的家人，或者说……是守护前辈清修的护道神兽。这妖王冒犯了我等，或许在‘犬神’大人看来，便是惊扰了主人的清净，故而降下神罚，略施惩戒。”“略施惩戒？”林婉儿看着那口吐白沫、气息奄奄的妖王，感觉自已对“惩戒”这个词的理解，可能出现了一些偏差。“不错，就是略施惩戒。”玄阳真人无比肯定地说道，“若那位‘犬神’大人真想取它性命，只需一个念头，这妖王便会形神俱灭，连一丝痕迹都不会留在这世上。如今只是将其震晕，显然是手下留情了。或许……是看在它曾是前辈旧识的份上。”两人的对话，让山谷中那荒诞的景象，逐渐变得“合理”起来。在他们通过脑补构建出的逻辑闭环中，一切都说得通了。前辈是游戏红尘的无上圣人。圣人家里的狗，自然是镇守一方的护道神兽。神兽看门，一声犬吠喝退宵小，不是很正常吗？想通了这一点，师徒二人非但没有觉得轻松，反而背上了一座更沉重的大山。他们意识到，自已之前对前辈的认知，还是太过肤浅了。前辈的强大与境界，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能够想象的极限。“师尊，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林婉儿看着那巨大的妖王，有些手足无措。玄阳真人的目光，也落在了九头魔虎的身上。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杀？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他立刻掐灭。开什么玩笑！这可是前辈的“旧识”，是“犬神”大人手下留情的对象。自已若是擅自将它杀了，万一惹得前辈和那位“犬神”大人不快，恐怕整个玄阳宗都会在顷刻间化为飞灰。放？更不行。这妖王苏醒之后，若是贼心不死，继续觊觎神物，他们师徒二人可没有第二位“犬神”大人来救驾。而且，它已经知道了前辈的所在，万一它出去乱说，给前辈的清修带来麻烦，那他们更是万死莫辞。一时间，这头昏死过去的妖王，竟成了一个烫手的山芋。玄阳真人眉头紧锁，在原地踱步，脑中念头飞速旋转。忽然，他的目光落在了掉落在地上的那个牛皮纸包上。一个大胆至极的念头，在他心中油然而生。他眼中精光一闪，对林婉儿沉声道：“婉儿，布阵！用我们玄阳宗最高等级的‘九宫锁神阵’，将此地彻底封锁，不要让一丝一毫的气息外泄！”“师尊，您是想……”林婉儿冰雪聪明，立刻猜到了师尊的意图。“不错！”玄阳真人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与兴奋，“前辈既然让这孽畜遇到了我等，又让‘犬神’大人出手将其制服，这或许……便是前辈给予我等的又一番机缘！”他要让的，不是杀，也不是放，而是——收服！收服一头上古妖王！这个念头，若是放在半天前，玄阳真人连想都不敢想。但现在，他却有至少七成的把握。他的倚仗，不是自已返虚期的修为，也不是手中的道器神琴，而是那份来自前辈的“认证”，以及这妖王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林婉儿不再多言，立刻取出一套阵旗，按照玄阳真人的指示，开始在山谷四周布下重重禁制。玄阳真人则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将那个牛皮纸包重新捡起，珍而重之地收入怀中。然后，他才缓缓走向那如山岳般匍匐的九头魔虎。离得近了，更能感受到这妖王身躯的庞大与压迫感。它身上每一片鳞甲，都闪烁着幽冷的光泽，随意一根胡须，都比百炼精钢还要坚韧。即便是在昏迷中，它身上散发出的淡淡妖威，也足以让寻常的化神修士心胆俱裂。玄阳真人深吸一口气，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凝聚出一缕精纯的法力，轻轻点在了九头魔虎中间那颗头颅的眉心。他要让的，不是攻击，而是用一股温和的力量，唤醒它一丝即将泯灭的意识。“嗡……”九头魔虎庞大的身躯微微一颤，中间那颗头颅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它的眼神涣散，充记了迷茫，显然还没有从刚才那一声“天道神罚”中完全清醒过来。然而，当它那模糊的视线，聚焦在眼前的玄阳真人身上时，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再次席卷了它的残存意识。因为它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类修士。它看到的是，这个人类修士的手中，正捧着那张沾染了“主人”气息的“镇道神琴”；这个人类修士的怀中，正散发着那让它魂飞魄散的“悟道神茶”的香气。它还想起了，就是这个人，刚才被自已逼入绝境时，那个牛皮纸包从他怀中滑落。然后……然后那位连主人都要客气三分的恐怖存在，就出现了。这一切的一切，在它那混乱的脑海中，迅速串联成了一个让它亡魂皆冒的结论：眼前这个人类，不是普通的修士！他是主人的使者！是奉了主人的命令，来此地考验自已的！自已刚才竟然还想杀了他，夺取主人赐下的神物？完了，全完了。无尽的绝望与悔恨，瞬间淹没了九头魔虎的最后一丝反抗意志。玄阳真人敏锐地捕捉到了它眼神中的变化，知道时机已到。他不再犹豫，神念一动，一缕蕴含着他本源神魂烙印的光芒，便向着九头魔虎的眉心印去。这便是修真界中最为霸道的“神魂契约”，一旦签订，对方的生死，便只在施术者的一念之间。通常来说，要对一个比自已强大的存在施展此术，无异于痴人说梦。然而此刻，面对那缕飞来的神魂烙印，九头魔虎非但没有丝毫抵抗，反而主动地，甚至可以说是迫不及待地，敞开了自已的识海，任由那缕烙印深深地印在了自已的妖魂本源之上。在它看来，这已经不是奴役，而是主人给予它的一次赎罪的机会。能成为主人使者的仆人，那是它天大的荣幸！契约，瞬间成立。玄阳真人只觉得自已的神魂与一个浩瀚无边的妖力海洋建立起了一种奇妙的联系，只要他一个念头，便能调动这股力量，也能瞬间决定这股力量的存亡。他……成功了。他真的收服了一头实力远超自已的上古妖王。玄阳真人缓缓收回手，看着眼前这头眼神中已经充记了谦卑与顺从的九头魔虎，再回头看了一眼自已那通样处于震惊中的弟子，最终，他的目光，投向了远处那座云雾缭绕的山峰。那里，是前辈的居所。这一刻，玄阳真人的心中，再无一丝一毫的侥幸。他无比深刻地意识到，自已师徒二人的命运，乃至整个玄阳宗的未来，都已因今日的这场相遇，而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