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第10章 流民添新友（第1页）

北风从河面蹿进巷口，把廊檐下残留的包子香搅得支离破碎。宋老太合上锅盖，眼角余光瞅着街尽头的骚动。青石板上，泥泞与足迹混杂，一串衣衫褴褛的人影向着市集深处挤来。他们嘴唇干裂，带着泥灰的手指死死攥着包袱，眼神像扑灯的飞虫，渴望里裹了层厚重的警惕。市集本就拥挤。自县府布告新规、粮食紧张后，摊贩们的脸皮比铜钱还薄。今日一早，流民忽如蚁潮般涌进茶铺门前的小巷。饥饿、疲惫和失措的气息，在黄泥路上飘得比霜冻还清冷。“瞧，连老天爷也看不过这光景，今儿连日头都藏得严实！”茶馆门口，李大顺叉着腰，声音里却夹着三分吊儿郎当。他瞄见两位少年抱着干瘦的弟妹闪身入巷，又悄悄捏紧自已那块系得打结的腰带。王小翠卷着袖子，一路小跑迎向队伍前头，三言两语就把事情问了个七七八八。和她议事的，是个大眼睛却眼圈乌黑的中年妇人，身后的孩童们个个赖在母亲腿上不肯松手。“您别急，宋老太家锅里多少留着个皮的！”王小翠咧嘴一笑，挤出点温情，“咱这地儿虽不富裕，饿不死人。走，先进茶馆暖和暖和。”瘦妇人犹疑地看看她，再望向门口的李大顺。李大顺见状，故作正经：“俺家小翠别看嘴快，心肠比包子还软。宋老太的铺子，连狗都管一口吃的——人总比狗值钱罢？”这话一落，瘦妇人终于松了口气。流民们鱼贯而入，拥挤在茶馆的空桌边。陈半仙早在角落里铺好摊，挑着眉头，手中转着半截竹签，淡定如常。外头有人大声咳嗽，冯三炮一边拖着板凳，一边嘀咕：“一兜子粮食只剩半把糠，娘的，咱以后也得学会喝西北风了。”宋老太抬头，见流民队伍越发长，眉头紧蹙。她吩咐小翠先稳住孩子，再到后院盛点粥底剩汤，哪怕只有一瓢浆水，也不能让人空着肚子过夜。茶馆里气氛变得嘈杂。一些本地客人侧眼瞅着坐记的流民，面上浮起隐约的不安。李大顺察觉苗头，赶紧拉起嗓子：“开张大吉！各位别嫌地方挤，今个儿是‘水火通锅’的新规大典，凡进门者皆是通乡，谁都甭客气！”人群一时停滞，几个孩子咽了咽口水。原本孤零零互斥的气氛，被一句玩笑化去七分。裹着半旧朝服的周明礼这时才缓步进门，相携着两个衣发斑白的老人。他低声和陈半仙耳语几句，又抬头温和地安慰道：“天道无情，人有情。文书太深没用，家人一口吃食才是真谛。”陈半仙抖抖破袍，从背后翻出一块写着“今日免费算命解忧”的竹牌，堂而皇之搭在桌沿：“诸位都是命苦之人，命我陈老半仙给解一解。今儿不收分文，只听一段八卦，权当赚个笑话。”流民中一个干瘦老汉带头凑上，掏出一锈铜钱推过：“命拿去，笑话来！”“老哥英气冲天，虽破衣烂衫，却富贵在心哪！”陈半仙眼珠一转，将铜钱悄悄塞回老汉袖口，“我来给你算上一卦：饿肚子归饿肚子，熬过去，下回您能在包子铺里抢着吃肉馅！”众人哧地一声笑，一下子，空气软了下来。王小翠端着大碗汤递给流民的小崽子。本地包脚布的小娃跟着围过来，自来熟地打量：“你们从哪儿来的？见过巡抚没？饿了几顿？”那小崽子低头吸一口汤，鼓着腮帮，怯生生回答：“我们从南边河埠走来的，天太冷，米也没了……巡抚才管大户人家，小的抢粮食被打过几次。”茶馆里沸腾的攒动渐渐变得和缓。宋老太亲自去包子铺，将锅底的碎渣抠出来分给孩子们。她声音刻意洪亮：“别挑了，馅好皮厚，吃了顶饿。”李大顺端着茶壶穿插在人群里，递上一杯清茶便顺口调侃一句，每到一处都顺手抹掉桌角的油迹。见流民里有个脸色煞白的少年，便把自已的半块干馒头掰下来，故作严肃道：“大丈夫流落天涯，不打紧，最怕饿了没脸收人情。我这馒头虽硬，嚼着嚼着有家乡味。”少年抬头，红了眼眶，却倔强地接了：“多谢大哥，回头俺闯荡出息了，一定请您吃全套酒席。”话一出口，本地人哄堂大笑，气氛彻底打开。太阳终于露出点微光，照在街市聚拢的脸庞上。流民们分吃着稀薄的包子皮，谢意与苦涩混杂。陈半仙见时机成熟，抬手将一只破茶杯敲在案上：“诸位且听好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当下能有一口热汤，有一群窝里热闹人的，当敬天谢地！”他咧开嘴笑，捏着竹签模仿瘸子走路，引得孩子们咯咯直乐。“还记得富贵郑家的金少爷么？昨日还吹牛自夸，今儿被他家狗咬了裤脚！命这东西，七拐八绕的，谁说得准呢？”笑声间，周明礼搅了搅袖中的纸页，忽然朗声道：“众人拾柴火焰高，今日虽困顿狼狈，也未必便是天意绝地。小子献丑一首，权作与诸位共勉——‘诗酒趁年少，柴门并作邻。浮生苦难醉，流民亦为人。’”茶馆一时静下，许久才有掌声响起。那掌声轻，却透着说不尽的温热和感慨。天色暗黄，流民已安顿在屋檐和铺里。王小翠与李大顺分头引导，把老人与小孩安排在铺后温暖处。宋老太塞给女人们几把柴禾，又带头打水洗脚。茶馆的炊烟第二次腾起，混着一锅薄粥的香气。院里，李大顺和冯三炮背靠着门槛，抬头望见新流民的篝火热气在夜色中升腾。三炮低声问：“大顺，你说这遭子日子，还能熬多久？”李大顺拍了拍他肩膀，咧咧嘴：“谁知道呢？但只要手里还捏着半块馒头，胳膊底下还有兄弟，天塌下来也先砸不着咱俩。”灯火昏黄里，众人围着余温未消的炭盆，新老市民的影子重叠交杂。门外依旧冷风，但屋内渐有新暖。夜色下的茶馆，笑声和叹息彼此掺和，像一锅稀粥，虽淡薄，却始终热着。这一夜，流民添了新友，市井也多了一层不言而喻的温情。天明时分，街角会有鸡鸣，或许，还会有新的故事悄然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