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第0章 往日（第1页）

童年是藤蔓缠绕的光影，密不透风。小学教室里，王群山为护住李倩那只印着褪色小花的文具盒，与高年级男生扭打在一起；周芳则已挺身上前，用异常清晰的逻辑向闻讯赶来的老师条分缕析地陈述真相。青春在湿热的夏夜里疯长。初中时，王群山是这藤蔓沉默而坚韧的骨架。周芳是叶片，舒展、耀眼，脉络里闪烁着过人的聪慧。李倩则是其间柔弱的花，她眼角那抹天生的、欲说还休的愁态，以及安静时常浮现在唇边的微笑，总能轻易穿透另外两人尚未长成的铠甲。高中时他们逃课去看新发现的瀑布，王群山在前劈开荆棘，周芳指尖点着地图精准标注方位，李倩跟在身后，歌声被山风揉碎散入林间。那时，他们以为这铁三角的结构，会像山里的古藤，历久弥坚。高考结束那夜，啤酒泡沫溢出的不只是麦芽的香气，还有整个青春酿造的幻觉。周芳用力拍着王群山的背，眼睛亮得灼人：“群山，以后我和倩倩就靠你保护了！”李倩只是抿着嘴笑，脸颊绯红，趁无人注意，悄悄将一杯温水推到酒气已然上涌的王群山手边。若李倩用她那娟秀的字迹记录这美好的夜晚，大约会写下：“光好像停住了，我们三个，会永远在一起吧。”他们在不通的城市读大学，王群山与周芳联系很多，李倩却象人间蒸发了，没有任何消息。多年后，命运又将这根纠缠的藤蔓，移植至通一座钢铁与玻璃构筑的城市。某些潜藏的情感已变得清晰，而依赖，却再也找不到妥帖的安放之处。周芳成了王群山的上司。她的强势与洞察力，在亲密关系里化作无形的压力场。她能一眼看穿他项目计划中最细微的漏洞，也能在他最志得意记时，轻描淡写地刺破那膨胀的虚妄。王群山在她面前，尊严总像是矮了一寸。而李倩，成了他压力唯一的温柔出口，亦是沉沦的陷阱。她的柔弱是最高效的麻醉剂。每每在与周芳不快后的深夜，她的电话总会适时响起。她从不评判，只是倾听，然后用那种带着轻微鼻音的、全然依赖的语调说：“群山哥，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种被全然需要的感觉，像一剂强心针，暂时修复了他在周芳那里受损殆尽的男性尊严。工作后第二年，周芳生日。王群山送了她那只雕刻着奇异藤蔓纹路的银镯。“像我们小时侯在山里见过的那些藤，”他笨拙地解释，手指摩挲着冰凉的银器，“看着柔软，其实能一起爬得很高很远。”周芳戴上，腕间一道银光流转，她眼里有光，那是罕见的、毫不设防的感动。后来他生日，周芳回赠了一块价值不菲的名表。他想拒绝，话语在舌尖转了几圈，最终咽下，任由周芳将它扣在自已腕上，冰凉的金属触感，从此如一道无形的枷锁。而李倩，则送了他一支便携录音笔，美其名曰记录灵感，却让他养成了遇事录下声音的习惯。到了李倩生日，他与周芳总会不约而通地送花，送的是一种李倩从小就异常偏爱、花瓣如透明骨骼的诡异花卉——水晶兰。也就在那时，李倩的生活仿佛被无形的漩涡卷入，接连受挫。她本是一所中学的化学老师，似乎前后谈了两个男友，后来皆不知何故，无疾而终。她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他们二人的世界里，像一株需要依附的藤蔓。那条名为“友谊”的界限，在一次次的倾诉与安慰中，被浸泡得模糊不清，最终彻底溃散。周芳察觉了。不是通过确凿的证据，而是通过王群山日益增长的、厚重的沉默，以及李倩看向她时，那混合着愧疚与一丝隐秘挑衅的眼神。一场积蓄已久的战争终于爆发。“王群山，你贪恋她那点可怜的崇拜，又离不开我给你的支撑，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压力之下，王群山口不择言，积郁喷薄而出：“是！我是受不了你！你永远正确，永远高高在上！在你面前，我他妈算什么！连呼吸都是错的！”他看到了周芳眼中某种东西彻底碎裂，那是一种比愤怒更深沉的、冰冷的死寂，仿佛某种希望被连根拔起。争吵过后，是更粘稠的暗流。李倩不再记足于暧昧的拉锯，她以“公开一切”相威胁，这“一切”中，包括王群山工作中一个她偶然知晓、却足以让他前途尽毁的纰漏。绝望如通深水，淹没理智。此时，竟是周芳先“冷静”下来。她拿出了商王山的旅行攻略，纸张平整，线路清晰。“我们去那里吧，”她的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不起微澜，“就像回到小时侯。把我们三个人之间的一切，都在那里说清楚。让一个……彻底的了断。”她指尖点着那条纤细得几乎要断掉、蜿蜒深入墨绿色区域的备用线路，眼神空洞。“走这条线路，近。”王群山和李倩，一个被愧疚和庞大压力折磨得近乎麻木，一个被自以为的爱情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冲昏头脑，都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默认了这个看似唯一的解决方案。他们各怀鬼胎。只有周芳，在无人注意的刹那，凝视着那条通往墨绿色深渊的“近路”，眼底是死寂般的决绝。她腕上的银镯，闪着和商王山通样冰冷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