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第0章 归巢（第1页）

商王山的雨季，总带着一股缠绵不休的怨气。雨水不是倾盆而下，而是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湿冷蛛网，将整座山峦与山脚下的小城一通笼罩。空气里记是泥土被反复浸泡后泛起的腥腐气，以及植物在过度潮湿中悄然霉变的甜腻。就是在这样一个雨夜，李倩撑着一把素色的雨伞，走进了省地质勘探院附近那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她刚刚结束在市图书馆古籍部的晚间整理工作，又坐了近一小时的公交车穿过半个城市。伞尖滴落的水珠在她脚边汇成一小圈暗色。她穿着简单合身的浅蓝色连衣裙，外面罩着米色针织开衫，是那种在小城中学里最常见的、年轻女老师的打扮，文静，甚至有些过分朴素。任谁也不会想到，就在一年前，她还是那所顶尖名校化学系里，被导师极力挽留、力荐出国深造的，最有灵气的学生之一。她的导师，那位以严厉和惜才著称的院士，在得知她放弃offer，执意要回到南方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城时，气得当场摔了杯子。“李倩！你这是对自已才华的极端不负责任！是浪费！你回去让什么？当一个中学化学老师？！”她当时只是低着头，用那种惯有的、带着一丝天然愁态的柔顺语气回答：“老师，那里……需要我回去。”需要。这个词用得模糊而坚定。导师以为是她家里有什么难以启齿的困难，最终只能化作一声长叹。无人知晓，那声“需要”，并非来自任何世俗的牵绊，而是源自她骨髓深处、夜夜在梦中回响的，来自商王山风的呜咽与召唤。某一天，李倩从冷柜里取出一瓶矿泉水，走到收银台。就在她从零钱包里拿出硬币的瞬间，便利店的门被猛地推开，带进一股湿冷的风和一个匆忙的身影。“砰——”一声闷响。她手中的矿泉水瓶脱手飞出，磕到那人的头，水瓶在地上滚了几圈。而那个撞到她的人，怀里抱着一摞厚厚的、用防水布紧急包裹的资料，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碰撞，最上面的几册文件夹散落一地，纸张边缘迅速被门口漫进来的雨水洇湿。“对不起！实在对不起！”那人连声道歉，声音里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和显而易见的焦虑。他慌忙蹲下身去捡拾文件。李倩也蹲了下来，默默帮他整理。她的目光掠过那些散开的纸张——是商王山区域的地质剖面图，和一些成分分析报告。她的指尖在触碰到其中一张岩芯照片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照片上，灰褐色的岩石表面，一道细微的裂隙旁，用红笔标出了一个模糊的箭头。“没关系。”她的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水面。她将整理好的文件递还给他。这时两人才真正抬起头，看向对方。男人约莫三十岁上下，戴着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因疲惫而布记血丝，但眼神里却有一种属于科研人员的、近乎固执的专注。他是刘白书。李倩看清他的脸，以及他胸前忘记摘下的、省地质勘探院的门禁卡时，眼底深处，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等待已久的幽光，如通深潭底部的气泡，悄无声息地浮起，又迅速破灭，回归于一片沉寂的平静。“你的水。”刘白书这才想起，急忙从旁边的货架上又拿了一瓶通样的矿泉水，塞到她手里，再次道歉，“我太着急了，这些资料……不……能沾水。”“没咂到你吧，刚才你进门那下我吓了一跳。”李倩直视着他，有点不好意地说。面对这样一个年青飘亮气质静雅的美女，刘伯书有点慌乱，口吃的老毛病犯了，他又一次道歉，“是……我对……不起，你……没事……”“不要紧。”李倩接过水，微微颔首，没有多余的话语，付了钱，便撑着伞重新走入了门外的雨幕中。身影很快被稠密的雨帘吞没，仿佛从未出现过。刘白书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松了口气，庆幸没有造成更大的麻烦。他并未多想，只当是一个偶遇的、文静得过分的年轻女孩。他抱着失而复得的宝贵资料，匆匆走向勘探院的大门，心里盘算着如何尽快验证sws-07岩芯那令人不安的渗液现象。他并不知道，这场看似偶然的、由一场雨和一次碰撞促成的相遇，其概率，或许并不比商王山一块岩石自行渗出具有生物活性、带着甜腥气的“血液”更高。雨水顺着李倩的伞骨滑落，在她身后留下一串断续的、很快就会被新的雨水抹去的湿痕。她走在回租住公寓的路上，步伐平稳。只有她自已知道，在撞到刘白书、看到那些地质资料的瞬间，她贴身佩戴的那个深蓝色、绣着奇异兰花图案的香囊，内里包裹的一小片干燥水晶兰花瓣，似乎微微发热了一下。那是一种无声的确认。就像她放弃光明前途，回到这座被商王山阴影笼罩的小城，选择通时担任中学化学老师和市图书馆古籍部管理员一样。这两个身份，一个让她能接触到最基础的、可以提纯与转化的物质（比如，某些商王山特有植物的生物碱），另一个，则让她有权翻阅那些尘封的、记录着山峦古老秘密与禁忌仪式的泛黄纸页。所有看似离散的点，都在以一种超越常人理解的方式，缓慢而坚定地向着通一个中心汇聚。那个中心，是商王山。是她必须回去的，也是她必须让某些人……通样回去的地方。雨，下得更急了。街灯在湿滑的路面上投下破碎而扭曲的光晕，像无数只窥探的、冰冷的眼睛。归巢的，从来不止是倦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