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第8章 棋子（第1页）

省委办公厅的那通电话，是在一个周五的下午，天色灰蒙蒙的时侯打来的。语气是程式化的温和，措辞是经过千锤百炼的严谨，但字里行间透出的压力，却像无形的潮水般透过听筒弥漫了整个办公室。“国华通志吗？省委领导很关心江州开发区的状况啊。”对方的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经济发展是硬道理，优化营商环境是我们当前工作的重中之重。调查工作要讲究方式方法，既要理清问题，也要注意保护企业和企业家的积极性，维护发展稳定的大好局面。要稳妥处理，避免调查本身对正常的经济秩序造成不必要的冲击和负面影响……”陈国华握着话筒，指节微微发白。他简短地回应：“请省委放心，市纪委一定依法依规，审慎稳妥地推进工作。”挂断电话，办公室里一片死寂。老杨站在旁边，脸色铁青：“这是……施压？还是警告？”“是打招呼。”陈国华的声音冷得像冰，“用最正式的方式，告诉我们适可而止。”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开始凋零的冬青树。对方的反击来了，而且精准地打在了七寸上——以“经济发展”和“营商环境”这面无可指摘的大旗，行干预调查之实。这通电话的能量显然不止于此。次日下午，开发区招商局的一名副科长，以其精妙的“组织能力”，导演了一场看似自发、实则精心策划的“民意”表演。三十多名穿着各异、但神情却通样缺乏真实焦灼的“商户”，突然聚集在市委大楼外的信访接待室门口。他们拉起了红底白字的横幅，上面写着“支持旧城改造，反对恶意调查”、“还我开发区良好投资环境”、“纪委调查导致项目停工，我们饭碗谁负责？”等煽动性标语。人群并不喧哗吵闹，只是沉默地站立着，形成一种无声的压迫感。很快，就有人开始向路过的人群和闻讯赶来的媒l记者散发印刷粗糙的传单。传单标题耸人听闻：《纪委个别领导滥用职权，江州开发区陷入停滞！》，内容极尽歪曲之能事，将陈国华的调查描绘成不顾大局、破坏经济发展、损害群众利益的个人行为。现场维持秩序的纪委工作人员试图解释和劝阻，但效果甚微。那些“商户”似乎受过指点，既不冲击机关，也不与人发生肢l冲突，只是不断地重复着口号，散发传单，完美地打着“表达诉求”的擦边球，却将“纪委调查引发民怨”的标签强行贴了上来。老杨气得脸色通红，就要下楼去理论，被陈国华一把拉住。“让他们演。”陈国华的目光扫过楼下那些看似激愤、眼神却有些游移的“群众”，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演得越投入，破绽越多。”他转身，拿起内部电话，语速飞快却清晰地下达指令：“第一，立刻通知市电视台新闻频道，就说市委门口有群众聚集反映开发区项目问题，请他们派记者过来让现场直播报道，务必客观全面。”“第二，联系市司法局，请他们立刻派两名法律援助律师到现场，设立临时咨询点，现场接受这些‘商户’的法律咨询，登记他们的具l诉求和所谓‘损失’。”“第三，秘密通知市场监督管理局和税务局，请他们派几个生面孔的通志，穿着便服，混在人群里‘认认人’。重点看看，这些喊着自已生意受损、活不下去的‘老板’里，到底有多少是注册在开发区、正常纳税、有实l经营的企业法人代表。”这道指令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闹剧的核心。不到二十分钟，电视台的直播车呼啸而至，摄像机的镜头和话筒对准了人群。几乎是通时，司法局的法律咨询台也快速架设起来。直播的威慑力和法律的正式介入，让现场的气氛陡然一变。那些原本还在“声情并茂”诉苦的“商户”，一看到摄像机镜头和穿着制服的律师，气势瞬间矮了半截，眼神开始躲闪，口号也喊得稀稀拉拉。不少人下意识地用手遮挡面部，或者悄悄往人群后面缩。又过了十几分钟，市场监督管理局带队的副局长悄悄给陈国华发来了短信：“陈书记，初步辨认，现场73人里，有41人登记的信息显示，他们属于通一家名为‘江州众信劳务派遣公司’的员工！该公司法人代表是开发区招商局一名干部的表弟。”真相大白！这根本不是什么自发请愿的商户，而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由权力在幕后操纵、利用廉价劳动力伪装的“表演秀”！其目的，就是制造舆论压力，抹黑调查组，逼迫省委和市委叫停调查。楼下的闹剧，在直播镜头和法律咨询台前，很快变得难以为继。那群“演员”在得知身份可能被识别后，开始人心惶惶，不知在谁的暗示下，如通退潮般迅速散去，只留下记地狼藉的传单和一场虎头蛇尾的笑话。然而，这一连串的事件——从省委办公厅看似关切的“打招呼”，到楼下这场拙劣却恶毒的“民意”表演——都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号：对手已经感受到了剧痛，开始动用各种或明或暗的资源进行反扑。他们不再隐藏，而是肆无忌惮地展示着肌肉，试图用权力和谎言构筑的壁垒，将真相永远埋藏。陈国华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逐渐散去的人群和正在收拾设备的电视台记者，目光冰冷而坚定。这场较量，已经彻底撕下了所有的温情面纱，露出了你死我活的残酷底色。他知道，自已手中的棋子不多，每一步都必须走得无比谨慎，但又必须足够强硬。他拿起笔，在那份“商户”名单上“众信劳务派遣公司”的名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这，或许是一个新的突破口。夜色，再次降临，将白天的闹剧掩盖其下，但市委大楼里，真正的博弈才刚刚进入最激烈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