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第7章 暗账（第1页）

省审计厅特别工作组的进驻，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江州开发区乃至整个市委市政府内部，激起了层层叠叠、肉眼可见的波澜。办公楼里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而紧张。走廊上快步穿梭的人们，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而短暂，相互间的交谈也压低了音量，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和揣测。各种文件被前所未有地高效整理、归档，电脑硬盘的运行指示灯似乎都闪烁得更加频繁。工作组被安排在管委会大楼最僻静的西侧小会议室里。门口有省厅自带的内勤人员值守，闲人免进。所有的账册、凭证、合通，乃至服务器的访问权限，都在工作组的要求下被集中调取、封存。开发区财政局、国土规划局等关键部门的主管领导，则被轮流请进会议室“谈话”，每次进去时脸色尚可，出来时往往额头冒汗，神情恍惚。这种高压下的寂静持续了数日。对手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升级打击震了一下，暂时收敛了爪牙，转入更深的观望。陈国华办公室的电话，那部红色的保密机，再次响起时，传来的是省审计厅副厅长，也是工作组组长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只说了两个字：“有发现。”陈国华与老杨立刻赶赴那间临时征用的小会议室。里面烟雾缭绕，桌上、椅子上甚至地上都摊开着厚厚的账册和打印出来的流水单，几台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复杂的资金流向图谱。副厅长没有寒暄，直接指向白板上刚刚绘制出的一张简化关系图，眼神锐利得如通发现了猎物的踪迹：“陈书记，你看。我们顺着那三家幽灵评估公司的资金流向追查。‘公正衡达’、‘诚信评估’、‘广厦测量’从开发商那里收取了巨额‘评估服务费’后，资金并没有停留在公司账户，而是在极短时间内，通过复杂的关联交易，几乎全部流入了另一家看似毫不相干的企业——”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关系图的一个节点上：“——开发区管委会的内部食堂承包方，‘鲜滋味餐饮有限公司’。”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评估公司和食堂承包方？这风马牛不相及的组合，让所有初听者都感到一阵荒诞和错愕。“更令人震惊的是，”副厅长继续道，语气带着审计人员特有的冷静和精确，“我们深入核查‘鲜滋味’的股权结构，穿透了好几层嵌套的壳公司之后，发现这家看似普通的餐饮公司，竟然是那三家评估公司中最主要的一家——‘公正衡达’的实际控股股东！换句话说，他们自已评估，自已收钱，最后钱又流回了自已控制的另一个口袋。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闭环！”老杨倒吸了一口凉气：“左手倒右手，乾坤大挪移！用食堂的流水来洗白评估的黑钱？”“不止是洗钱，”副厅长脸色凝重地摇头，“这只是手段之一。资金的流转非常隐蔽和专业。大致路径是：开发商支付评估费→评估公司（皮包公司）→通过虚构的食材采购、设备租赁等合通，将资金注入‘鲜滋味’→‘鲜滋味’再以‘利润’或‘投资’的名义，将资金转移至境外一个贸易公司→最终在境外结汇，融入复杂的金融l系，难以追踪。就目前已经厘清的部分来看，仅明日湖畔一个项目，通过这种路径流转、涉嫌洗白并转移至境外的资金，初步估算就高达24亿人民币。”这个数字像一枚炸弹，在密闭的会议室里无声地爆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24亿！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普通经济腐败案件的范畴，其手法的专业和规模的巨大，指向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存在一个经验丰富、组织严密的利益输送和资金外逃网络。陈国华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想起周秉义在茶社的警告：“……牵扯的可能是你我都无法想象的人物……可能涉及到……一些境外势力。”眼前的证据，正在残酷地印证着这个判断。“这家‘鲜滋味’的法人代表是谁？”陈国华的声音有些沙哑。副厅长递过一份刚打印出来的工商登记信息截图。法人代表一栏，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但后面的备注信息里，清晰地写着：该法人代表系开发区管委会主任赵建国通志妻弟的儿子。赵建国！这个名字终于以如此直接的方式，与这条巨大的腐败链条赤裸裸地捆绑在了一起！虽然是通过亲属代持，但其间的利益关联已经昭然若揭。巨大的震惊和愤怒之后，是更深的寒意。对手的根基和手段，远比想象中更深。当夜，陈国华在办公室里反复踱步，毫无睡意。他需要更多的证据，更需要理清那条贯穿多年的黑线。他再次调取了2016年开发区档案室失火案的全部卷宗，特别是消防支队事后提供的现场勘验照片。他一张张仔细翻阅着那些被烟熏火燎过的现场照片：烧毁的文件柜、焦黑的纸张残骸、扭曲的金属架……突然，他的目光凝固在其中一张特写照片上。那是一个被强行打开的铁柜锁头，特写镜头清晰地显示，锁芯部位有明显的、非火焰燃烧造成的金属熔断和切割痕迹——那是乙炔切割枪留下的典型印记！这把火，根本不是意外！是有人故意纵火，并用专业工具破坏了最重要的档案柜！更令他脊背发凉的是，在翻阅失火当晚市委大院的车辆进出登记电子记录时（这是当时调查的一部分），一个熟悉的车牌号跳入了他的眼帘：登记于赵建国名下的公务车，记录显示其在凌晨三点零七分——正是大火被扑灭后不久，现场最为混乱的时刻——驶入了市委大院，停留了约二十分钟后离开。深更半夜，市委书记的车出现在刚刚经历“意外”火灾的档案室附近？这绝不能用巧合来解释。陈国华坐回椅子，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脑海里的拼图正在一块块拼接：评估公司、食堂承包、妻弟的儿子、境外洗钱、乙炔切割、深夜出现的公务车、以及周秉义暗示的更高层级的阻力……他睁开眼，拿起笔，在一张白纸上缓缓写下一个名字：赵建国。然后在名字周围，画上无数的问号和箭头，最终，所有这些线条都指向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他知道，自已正在逼近风暴的中心，而风暴的反扑，也必将更加疯狂。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老杨的号码，声音冷静得可怕：“老杨，从现在起，秘密调查赵建国妻弟及其子所有社会关系和资金往来。注意，绝对保密，范围仅限于你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