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第一章（第1页）

妈妈是极致爱国主义者。生孩子都要憋到国庆节那天。可我是19点31分出生的，1931年正是侵华战争起始点。妈妈觉得太晦气了，把我当成眼中钉肉中刺，每天让我跪五小时给先烈们赎罪。而我的双胞胎妹妹，则是19点45分出生的。妈妈说她是天降福星，贵不可言，把她宠进了骨子里。直到十八岁生日这天，我为国捐躯牺牲在了国家边界线上。而等不到我赶回来给妹妹庆生的妈妈，此时正生气道：算了不等那个晦气丫头了，等她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可妈妈，你收拾不了我了。1我想伸手抚平他们的眼泪，可手还没触及，就被一股强大吸力带走。转眼间，我回到了祖国。也许是落叶归根，我被禁锢到了妈妈身边。再次见到她，我还是害怕。年少时的一幕幕，像幻灯片般浮现在眼前，即使作为灵魂，也忍不住浑身发冷。还好，她看不到我了。不过妈妈，今天却异常高兴。她站在明亮的大会堂里，缓缓推出生日蛋糕。蛋糕足足有五层高，上面插满了粉色小花和各种卡通玩偶。在掌声中，妹妹穿着华丽礼服，踩着灯光一步步下楼。福星小公主，生日快乐。妈妈露出欣慰笑容。生日。原来今天是我们的生日。我都快忘了。我和妹妹本是双胞胎，出生时只差半小时，可正是这半小时让我们生活天差地别。思索间，妈妈小心翼翼将蛋糕推到妹妹面前，插上十八根蜡烛，一一为她点燃。小公主，妈妈祝你平安喜乐，万事胜意。快吹蜡烛吧。我在边境线的这两年，日子很艰苦。夏天卷沙，冬天裹雪。奔走在烈阳风雨中，我也想尝尝甜的味道。可灵魂没办法吃蛋糕。那就吹个蜡烛好了，毕竟今天也是我的生日。可我刚吹，妈妈忽然用手死死挡住蜡烛，皱着眉头四周望。哪儿来的邪风，别影响到我宝贝女儿成人礼。直到妹妹许完愿吹完蜡烛，她才将手挪开。算了，我都是死人一个了。平安喜乐，万事胜意，这终究不是我能奢求的。2在我很小时，我就意识到妈妈更爱妹妹。不然为什么她还在懒洋洋睡觉时，妈妈就要把我揪起来。跪在屋外，对着冉冉升起的太阳背诵国史。背错一个字，她就会用细竹条抽我手心。第一次挨打时，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可妈妈只是嫌弃地看着我。你连几句话都记不住！对得起牺牲的先辈们吗！我哭的越大声，她打的越厉害。后来就算小手高高肿起，我也不敢吭声。只能透过玻璃窗，窥探妹妹的生活。妈妈哄着叫她起床，梳好羊角辫，穿上新的公主裙和小皮鞋。这些都是我不曾拥有过的。周围来来往往邻居，有的心疼我。可毕竟不好插手别人家的事，只能用爱之深责之切来安慰。但我不这么想。我想，肯定是我哪儿做的不够好，才惹妈妈讨厌的。于是，我开始尽心尽力讨好她。终于，我的努力有了回报。六岁生日那天，妈妈破天荒给我和妹妹一起煮了饺子。上桌时，妹妹已经吃完了，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躺沙发上。我小心翼翼端着碗，吃着剩下饺子。韭菜猪肉馅的，很好吃。妈妈温柔看着我，还摸了摸我的小脑袋:慢慢吃，别急，锅里还有呢。为了不扫兴，我一口气吃了十个。直到肚子再也撑不下去。可妈妈还继续往我碗里盛。妈妈，我吃不下了。听到这句话，她脸色冷了冷:当年行军队伍只能啃树皮嚼树根，你现在有这么好的条件就应该珍惜，今年正好战争胜利80周年，那你就吃80个赎罪吧。80个，就算撑死我也吃不下啊。妈妈看出这点，掐着我嘴巴硬往里面塞。一个一个又一个。我的胃快炸开了，每口呼吸都是折磨。我求妈妈放过我。我为什么有你这么晦气的女儿，你简直就是我人生中的污点！可我不能决定出生时间，我也是被推着来到世界的。妈妈终于累了，将我甩开。她靠在椅子上，高昂着头，眼睛全是冷漠。知道今天为什么惩罚你吗你这晦气东西果然是天生坏种，当年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如今你也学着偷东西了！偷东西我从没偷过东西！妈妈见我不承认，一巴掌扇过来。力气太大，我从椅子上摔下去，胳膊蹭破了皮。你妹妹的娃娃丢了！不是你偷的是谁偷的！坏种就坏种，一辈子都改变不了！妹妹晃着脚，像只小企鹅一样跑过来，抱住妈妈胳膊。妈妈别气，姐姐喜欢就送给她吧，萱萱不要了。妈妈皱着的眉头一下舒展开，直夸妹妹大方懂事。可我分明见到，妹妹说这话时，眼里是心虚的。3那次生日是我经历过最糟糕的一个生日。从此以后，我再没期盼过生日，取而代之的是抗拒与害怕。妈妈给妹妹重新买了个更大更好看的娃娃。说是补偿。我眼巴巴盯着。妈妈无比厌恶:看什么看又想偷坏心思都写脸上了！我没有。我只是在想，妹妹什么时候才能玩腻这个娃娃，这样就能给我了。娃娃好漂亮，我好喜欢，即使又破又旧也无所谓。毕竟，我一个也没有。好在当天晚上，妹妹被偷的娃娃找到了。是被她忘记在了杂物间。妈妈神色复杂地来敲我门。既然不是你拿的，干嘛不解释。可我明明一直在解释，只是妈妈不相信我。妈妈叹了口气，把那个娃娃递给我。我知道，这是妹妹不要的。但我还是好高兴，抱着它爱不释手。我想跟妈妈分享喜悦。但屋外，妹妹忽然哭了。妈妈脸色又沉了下来。你被诬陷了，萱萱比你还难受，一晚上都没笑过。说完，她便去哄妹妹了。我躺床上独自睡觉，明明抱着娃娃，可不知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半夜时，我被痛醒。肚子咕咕咕的，涨的难受。应该是饺子吃太多了。我试着忍过去。可肚子越来越痛，不断有酸水反上来，连带着嗓子一起火辣辣的疼。跑到厕所，吐了好久都没用。我自己解决不了，得去找妈妈。妈妈和妹妹睡一起，门一开，她冷着脸。小点声！你妹妹刚睡着！磨了好久，妈妈才带我去医院。医生说是消化不良，要输液。我坐在冷冷的板凳上，看着针从手背扎进去。但我很乖，一点声音都没吭。不过妈妈没有夸我，而是焦灼地盯着输液瓶。我发现你真的挺会麻烦人的，这么大一瓶，得输多久你妹妹一个人在家，醒了找不到我肯定会哭。对不起妈妈，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妈妈说完，便把滑轮滑到最大，药水下滴速度变得很快。可这样一来，我觉得好疼好疼，手背像鼓包似的肿了起来。我憋着眼泪问:妈妈，好痛，能慢一点吗话一出口，我立马后悔。我忘了，在妈妈面前，我是不能说痛字的。我惊恐地盯着妈妈。果然，她崩溃了。指着我鼻子。痛这你就受不了当年我们同胞受了多少苦多少罪他们有喊过一声痛吗从小到大我就跟你说过，你生来是赎罪的，看来你又忘了！说完，她暴力地将针扯出来，血流了好多好多。还是护士姐姐赶来，才把血止住。明明妹妹打针时，妈妈会把她抱在怀里安抚。明明妹妹受伤时，妈妈会心疼的不得了。为什么到我这儿就变了呢。就因为我的出生时间要用这个可笑的东西决定我的人生我是灾星，妹妹是福星。那一刻，我想，要是我从没来过世界，该有多好。4思绪收回，妹妹在生日宴上，收到了好多祝福。妈妈在台上激情演讲。我的萱萱，是我最骄傲的福星小公主，十岁就拿了爱国标兵奖，这么根正苗红的好孩子，我相信她未来一定会为祖国做出伟大贡献！台下欢呼一片，大家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忽然，有人问道。萱萱不是还有个双胞胎姐姐吗怎么没看到她妈妈笑容瞬间冻结。谁知道她去哪儿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哼！这种人不如早点死了，免得我天天担心她成为卖国贼！妈妈，你愿望成真了。可我不是卖国贼，他们都叫我小英雄。我牺牲在了祖国边界线上。连尸体都没剩几块。妈妈似乎想起我也是她的亲女儿。刚刚诅咒我死的话有些恶毒。顿了顿，又在后面添了句:算了，等她回来看我怎么收拾她。可惜，她收拾不了我了。我摇摇头。可比起不舍，更多的是轻松。我想妈妈也会感到轻松吧。毕竟从小到大，她是那么的厌恶我，把我视为人生污点。我死了，她应该会高兴的。5我是从什么时候不再对妈妈抱有希望的呢想来想去，是妹妹获得爱国标兵奖那年。当时，我十岁。自从输液那件事后，妈妈决定要好好磨练我的心性。不能再让我这么怕疼怕苦。她说:你记住！你从出生起就是来赎罪的。因此。我夏天不能吹空调，冬天不能穿棉衣。身上不是痱子就是冻疮，一年四季都没有一块好皮。妈妈看到我的伤口，只是冷冷说。先烈们当年受的罪，你这个灾星也得受一遍。这些都还好。最难忍受的是吃不饱饭。小孩子本来就在长身体，饿得快。有时饿狠了，我就会给自己灌一杯又一杯的冷水。可我在灌水时，妹妹总是会啃着烧鸡在我面前晃悠。我没得吃，只能眼巴巴看着。其实我心里是不平衡的，凭什么妹妹不用磨练心性。终于某天，妈妈摸着我头，告诉我要带妹妹出门磨练，几天后才会回家。说完便驱车离开。我看着外面高高挂起的太阳，心想妹妹磨练肯定也很辛苦。但我没功夫担心她。我更担心，小小的我一个人在家，怎么撑到妈妈回来。前两天，冰箱里还有些剩饭，我踩在小板凳上，正好够得着微波炉。菜不多，只能省着吃。可一周过去了，她们还没回家。这晚，市区下起暴雨，闪电在外面轰隆隆响。也许是风太大，把电线桩吹倒了，家里突然停电。我怕黑。缩在被子里紧紧抱住娃娃，浑身抖个不停。连眼睛都不敢睁。我忽然想。妈妈是不是不要我了明明我很乖了，为什么不要我呢想到这儿，我终于号啕大哭起来。巨大的恐慌，让我顾不上黑暗里是不是有妖魔鬼怪。我从被子里钻出来，直直跑出房子。外面雨好大好大，冻的我好冷好冷。最后我浑身湿透地站在居委会婆婆家门口，风一吹，更冷了。婆婆打开门，惊讶地看着我:小草，你不是跟妈妈一起去旅游了吗进屋后，婆婆帮我把头发吹干。我看秀芳朋友圈去了北京，好像是花钱参加了夏令营。你说她也是，平日里偏心就算了，怎么能把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留家里。说完，婆婆便给妈妈打去电话，催促她快些回来。电话那头，妈妈很不耐烦。陈小草！你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啊！不是给你留了饭在家吗萱萱明天还要爬长城！得了第一名才能拿爱国标兵奖！今晚要好好休息你别胡搅蛮缠了！听到这些，我像犯了错般坐椅子上，低着头一动也不敢动。原来妹妹和我的磨练是不一样的。亏我还这么担心她。大颗大颗的眼泪直直往地上砸。就因为出生时间不同，我就要受到这样的对待吗妈妈你好残忍。那天我想，我一定要给自己争口气。也是因此，后来我才走上军医的道路。妹妹生日宴进行到一半，忽然来了好多警察。他们穿着庄重的警服，肩章上的星徽在光线下亮堂堂的。妈妈见到他们的第一眼，就没忍住哭了出来。因为爸爸也曾是其中一员。可在妈妈刚怀孕时就牺牲了。妈妈悲痛之下继承他的遗志，这才成为偏执的爱国主义者。李队走到她面前，在一声嘶哑的敬礼声下，众人齐刷刷抬起右臂。妈妈擦干眼泪。你们是来参加萱萱生日宴的吗那也太给她长脸了。不过这孩子确实配得上这份殊荣。妈妈说到妹妹时，眼神是数不尽的骄傲。李队听完她的话，神色复杂。随即在他的命令下，身后几人面色凝重地抬来个小盒子。盒子上盖着面五星红旗。小草妈妈，节哀。data-fanqie-type=pay_tag>6我好奇地飘到盒子旁边，惊讶战友们这么快就把我送回国。但又有些失望。其实我更想永远留在边境的。在那里生活了两年，虽然日子艰苦，可我却觉得比家还温暖。妈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反复询问盒子里的是谁。小草壮烈牺牲，这是能找到的所有遗骸了。她是真正的英雄，用生命践行了救死扶伤忠于使命的铮铮誓言。妈妈摇头：不可能，她怎么会牺牲你们是不是搞错了尸体就摆在眼前，但她仍不相信自己视为污点，厌弃了一辈子的女儿，能做出这么轰动的事来。直到最终确认，她才木楞点头。就当她迷途知错，死前终于做了件正确的事，把她该埋哪儿埋哪儿吧。今天是萱萱生日，她才是我更优秀也更寄予期望的女儿，其它的事之后再说。相比于李队面上露出的不解与困惑。我却没感到意外。在妈妈眼里，最重要的本就是妹妹。这十八年来我都习惯了。不奢求会因为我的死而改变。但我还是有一丝难过的。毕竟非亲非故的李队在谈到我时都红了眼眶。妈妈，却没有任何表情。7妹妹出场时，妈妈终于笑了。但下一秒她的笑容瞬间凝住。生日宴最后，妹妹准备了才艺表演。按理说应该是红色节目，可她却穿着和服，在舞台上跳起了日本传统舞蹈。灯光下，白底红唇格外醒目。今天，许多老兵看在烈士爸爸的份上，给面子来参加了妹妹生日。他们都是战争的幸存者。经历了绝望而痛苦的那段岁月。很多人身上都永远留下残疾。手断了，脚瘸了，眼睛瞎了。又或者是被烧的烧伤的不成样子。可现在竟有人在他们面前嬉皮笑脸地谄媚日本文化。况且，今天还是国庆。饶是成了无知无觉的灵魂，我都能感受到此刻空气中的冷峻。偏偏妹妹还不知情，沉浸在喜悦中。妈妈冲上台给了她一巴掌。打完后，颤抖着手，不可置信地看着妹妹。萱萱！你在干什么！这一巴掌太用力了，妹妹嘴角挂上血丝。她擦了擦，眼里带着怨恨。控制狂！谁让你从小到大都在操控我的人生！妹妹这周本来约好和同学去演唱会，可当天妈妈要带她去参观纪念馆。强迫她取消行程。她气不过，便用这种偏激的方式反抗。妹妹，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从小到大，我是多么羡慕你。能和妈妈手牵着手一起游历世界。你该知足的。而且就算再生气，你也不该在老兵面前扮演歌舞伎。妈妈盯着妹妹，因为失望，开始哭了。听到我死讯，都没落泪的妈妈，我还以为她真是铁石心肠。妹妹在众人审视的目光中，尴尬地站在台上。特别是那一双双混浊的眼睛，像要将她生生凌迟撕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玩大了。咽了口口水，对妈妈说。妈妈，其实，其实不是我要这么做的。是姐姐！她告诉我只要听她话，她就愿意回家跟我们团聚。是她怂恿我这么干的！六岁那年，妹妹把娃娃弄丢了不敢承认，便说是我偷的。十二年过去了，她还是习惯往我身上甩锅。可惜，这次，我不能替她背了。妈妈浑身抖着，一字一句告诉妹妹。你姐姐已经死了！为什么要撒谎她顿了顿。你姐姐为国牺牲，你真的比不上她。这是妈妈第一次肯定我。我应该高兴才对。但心里酸酸的，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8妈妈终于关心起我的遗骸。告诉李队要把我埋在爸爸旁边。她是个好孩子，跟她爸爸在地下正好做伴。下葬那天，妈妈让妹妹给我磕头。妹妹心里十万个不愿意。明明我是福星，她是灾星，凭什么要我给她下跪！妈妈愣了愣，没想到妹妹会说出这样的话。可这，低贱如我，高贵如妹妹，不正是她默许的吗一堆烂肉而已，死了就死了，正好家里少点晦气！妹妹说完这话就离开了。独留她在原地。妈妈的眼睛像潭死水，久久地盯着我的墓碑。可她在墓前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静静地坐了一下午。回到家，她把妹妹按在地上，强迫她跪在我的遗像前。我们都误会她了，你姐姐是英雄！以后，你每天要在这儿跪满三小时，好好学习她的精神。妈妈不再叫我灾星，第一次叫我英雄。我真的替自己争了口气。但妹妹显然没从十八年的优待中缓过来，大声质问凭什么。妈妈没再惯着她。用细竹条一下又一下打在她身上，直到她听话为止。竹条抽人很疼，常常打的我血肉模糊。但对妹妹，妈妈还是舍不得下死手，只留下几条淡淡的红痕。这时，李队忽然上门了。他手里拿着个信封:孩子的遗书，留给你的。妈妈将手上汗擦干，急促地接过。可遗书里只有国泰民安四个字。李队，是不是拿错了，小草应该有很多话跟妈妈说的。妈妈有些着急。没拿错。两年前，我初到边境线，由于太过危险，到的第一天组长就让我们写了遗书。以防未来遭遇不测，连句遗言都没有。同组战友们提笔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不过说来说去，就是些宽慰家人的话。我也想模仿他们。可提笔才发现，一个字都写不出来。妈妈有妹妹，就算我死了，她也不会伤心吧。甚至可能连遗书都懒得拆开。小草，你是不是怕羞怕矫情啊一名战友凑过来开起玩笑。我看到她纸上的话，一句句全是对父母表达爱意。这些字烫的我眼睛有些疼。就像个窥探到别人幸福的老鼠一样，只能仓惶写下国泰民安四个字。小草，你怎么这么冷漠，什么念想都没留给妈妈。从小到大你就不亲人，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都不跟妈妈说。在外面这么久，一点都不想家吗妈妈你错了。不是我不亲人。是每次我靠近你，你都会狠狠把我推开，嫌弃着让我滚远点。长大后，我学聪明了，开始自觉保持距离。而且。我去边境线前一天，是想同你告别的。你忘了吗那天你把我吊起来，用皮带狠狠地打了一顿。9那是我最不想回忆的一天。我收到出发的消息，想着怎么同妈妈说。餐桌上，雷打不动的油焖大虾和清蒸螃蟹。都是妹妹爱吃的菜。妈妈问我愣着干嘛，怎么还不动菜。我捏着筷子:妈妈，我海鲜过敏。她听后，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就你事多！萱萱怎么不过敏你生下来就是折磨我的是不是！妹妹在一旁啃着螃蟹，我被骂的越凶，她啃的越开心。萱萱能吃，你为什么不能吃！同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你是真比不上她。马上就要走了。我不想让她失望。于是忍着难受，将螃蟹全部吃下。短短几分钟，我嘴巴就肿了起来。喉咙发麻发痒，一说话就疼。妈妈让我留家里洗碗，她要带妹妹出门买衣服。入冬了，该换新棉袄了。可妹妹身上衣服明明是前几天才买的。相反，我的袄子短的露出了半截手臂。妈妈出门前，我把自己要去边境线的事告诉她。当时我想，但凡她挽留，我就留下。毕竟对我来说报效祖国，比不上在家孝顺父母。可妈妈听完，忽然将我用麻绳绑了起来。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我看你是去边境当间谍的吧！小小年纪就知道撒谎！真是天生坏种，当年出生时我就该把你掐死。我反复解释没有撒谎。可妈妈不信。她用皮带一下下抽着我，逼我认错。我咬牙，一声不吭。直到妹妹等不及了，问她什么时候出门，她才停下。她将我锁在房间里。冥顽不灵，在屋子里好好反省。等明天我就把你送特训学校，在那里才能把你骨子里的劣性除掉。特训学校，我听说过。一旦进去，不论死活。他们会用棍子，用电击，甚至用侵犯，调教出一个个遍体鳞伤又失去灵魂的乖孩子。妈妈肯定是知道这些的。即使从小不受待见，我都没想过，她会这么残忍，要把我送去折磨死。房间靠窗。我听见楼下她和妹妹谈笑的声音。两人讨论着哪家商场好，等会儿要选什么样的款式。妹妹撒着娇:我想要的妈妈都得给我买！妈妈则宠溺笑笑。我紧了紧自己破旧的袄子。明明窗户关着，没有风吹进来，我却冷的浑身上下都在发抖。一如此前十几年，从未获得一丝温暖。原来我还有些犹豫，可这一刻，我下定决心要远赴边境。眼看集合时间就要到了。我被锁在屋子里，只能用胳膊将窗户捅破，接着顺着空调外机爬下去。也许是常年营养不良，又或者是今天海鲜过敏不舒服。下到一半时，我忽然觉得浑身无力。直接从三楼摔了下去。还好下面有块草坪，我才能安然无恙。我离开后，妈妈并没满世界找我。反而高兴终于将我这晦气东西甩开。可如今，她却对着我遗书大哭。问我为什么要走，又为什么不给她一点消息。真是可笑啊。忽然，她像想起了什么。眼泪一擦，匆匆跑到我以前的卧室。那里常年没人打扫，灰尘铺了几厘米高。她在里面找啊找，终于找到一个铁盒子。里面装着我小时候写的日记。10日记不像遗书那样苍白。写满了从小到大我对妈妈的爱。以及想办法如何小心翼翼地去讨好她。妈妈一页页翻着，哭得更厉害了。忽然，妹妹冲了过来，一把夺过日记，将它扔到燃气灶上。火焰瞬间将纸张点燃。你干嘛！妈妈尖叫。凭什么！明明你最爱我的！为什么现在要去关注那个贱人！还让我给她下跪！凭什么！妹妹啊，你才被冷落几天就受不了了。而我，可是经历了十几年。妈妈听到贱人两个字，又给了妹妹一巴掌。她是你的英雄姐姐，不准你这么侮辱她。不是你说她天生坏种，生来就是灾星的吗现在怎么又成英雄了妈妈后退两步，十分艰难说出：出生时间只是巧和，不能说明什么。背负了十八年的烙印终于没了。可烙印之下，我早已血肉模糊。这一刻，我没有想象中激动，甚至没有任何情感波动。像一切都与我无关一样。也是。我都死了。还拿清白来有什么用妈妈念叨完，看着快被烧完的日记，来不及关燃气，直接用手将剩下半卷掏出。火直接烧到她手上，她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把日记抱住胸前。露出失而复得的笑容。还好保住了，这都是小草留给我的话。可是妈妈。曾经我活生生在你面前，亲口对你表达爱意，你觉得恶心。如今，却又将这些没有生命的纸张视若珍宝。你的爱来的太迟了。我已经不需要了。11死后的第七天，我还飘荡在空中。我每天都在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消失。因为，我真的不想再看到妈妈，惺惺作态说后悔的样子。今天是我的追悼会。妈妈全身穿着白色，在人群安慰声中哭成了泪人。演讲发言时，她擦干眼泪。小草是我最爱的女儿，从小到大她从不喊累不喊苦，意志力无比坚强，如今为国捐躯，成了我永远的骄傲。妈妈，你是真不明白。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怎么会不喊累不喊苦呢。是怕你生气，不敢罢了。演讲到了中途。突然，李队带着几名警察闯了进来。直接将妹妹扣了起来。众人摸不着头脑。萱萱这是怎么了犯什么错了李队解释：陈萱涉及出卖国家机密文件，现在以卖国罪收押带回局里。听到这儿，我也一下子精神起来。卖国妹妹怎么会卖国是不是哪里搞错了美芳一家子都是英雄，也没会出现卖国贼有人问。妹妹这时已经快吓尿了，对着李队直摇头。李队只好拿出份档案。说这是爸爸牺牲前收集的绝密资料。牺牲后，一直都没找到。后来才发现，是被他藏到了家里。妹妹在无意间找了出来。可她没选择上交，而是用这些东西在网上换钱。好在交易的最后一刻被网警发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陈萱，你真的糊涂啊！啪！妈妈一巴掌扇在妹妹脸上。这次，她用了全部力气。你爸用命换来的东西，就被你这样糟蹋了！你简直不配当人！妹妹大哭：我错了，我当时鬼迷心窍才会做错事，妈妈快救救我。手上手铐叮当作响，妹妹想挣脱开，手腕磨的全是血。你做了这种事，我怎么救你，陈萱你太让我失望了，你姐姐是英雄，而你才是卖国贼！妈妈，你不是最爱我了吗我可是19点45分出生了，这么吉祥的数字，我可是大福星，你忘了吗听到这儿，妈妈脸色一下沉了。许久后喃喃自语：哪儿有什么天生的福星灾星，不过是我自以为是评判的罢了。最后，妹妹被关进监狱。听说情节严重，判了十年。自从她进去，天天嚷嚷着要见妈妈。可妈妈嫌丢脸，一次也没去探望过。12后来逢人问起。听说你的两个女儿，一个是英雄，一个是卖国贼，我猜萱萱是英雄，毕竟你从小对她这么好，不可能长歪。每到这时，妈妈就会慢慢解释。如数家珍似的将我生平一一说出。脸上，是连妹妹都没见过的温柔和慈爱。即使后来大家都听腻了。她还是自虐式地逢人就说。终于有人受不了了。你这么疼爱小草，干嘛小时候要虐待她，我们街坊邻居都是看在眼里的，你如今天天念叨着她，只不过想减轻对她的愧疚罢了。生前不爱她，现在人都死了有什么用这些话戳到妈妈心窝子，将她最后的防线刺破。那之后，她再也没出门了。每天雷打不动直挺挺跪在我的遗像前，细数自己曾犯下的错。念叨着。妈妈错了，妈妈不该这样对你。小草，回来看看妈妈好不好。短短一个月，她两侧头发全部花白，形同枯槁，都快看不出人样。后来她跪不动了，就颓废地躺在床上，整日以泪洗面。没几天眼睛就哭瞎了。妈妈，黑漆漆的世界不好受吧。可我的一生，前路都是黑的。我见不得原本盛气凌人的妈妈成为如今这样子，祈祷着老天让我快些消失。终于，愿望成真。这天清晨，一道强有力的男声叫住我。小草！我寻声望过去，是个高大的男人，眉眼间与我有些相似。是爸爸，我在照片里见过他。好女儿！辛苦了！爸爸来接你了！你真是我的骄傲！他穿着军装，先给我敬了个礼，接着敞开怀抱。我最后看了眼妈妈，头也不回地奔向爸爸。抱着他的那一刻。无数道身影在周围出现，他们都夸我是好孩子。接着牵起我的手，往远方走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