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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前言确诊癌症那天,我收到江砚初恋的短信:他向我求婚了,他说永远忘不了我。删除短信,我藏起病历本回家做饭。电视里正播报今日头条:年轻总裁为救初恋离婚,天价心脏移植手术震惊全网。江砚突然回家递给我离婚协议:宛宛心脏病复发,只有你的心脏配型成功。我笑着按下签字笔:真巧,医生说我癌细胞扩散,这颗心脏,她还要吗-确诊-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得化不开,渗进衣服纤维里,冰冷地贴着皮肤。诊断书上的字迹有些模糊,墨粉像是没压匀,恶性、晚期、扩散这几个词却异常尖锐地钉进视线里。我捏着那张纸,指尖的温度一点点褪尽,只剩下纸浆粗糙的质感。医生后面的话隔着一层毛玻璃,嗡嗡作响,听不真切。大概是什么积极治疗、希望之类的吧,苍白得像此刻医院墙壁的颜色。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又一下,突兀地打断那片嗡嗡声。我机械地掏出来,屏幕亮着,一条陌生号码的信息,内容却毫不陌生地刺眼:他向我求婚了。他说永远忘不了我,当年离开我是迫不得已。谢谢你这些年代替我陪着他。荧光映着我骤然失血的脸。锁屏,黑色的屏幕倒映出天花板苍白的光管,和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我把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纸折起来,再折一道,塞进随身背包最内侧的夹层里,拉上拉链。动作很慢,慢得像电影里的长镜头。站起身,腿有点麻。一步步走出医院,午后的阳光猛地扑过来,晃得人睁不开眼。汽车尾气、灰尘、路边小吃摊飘来的油腻香气,一股脑涌进鼻腔,和残留在肺叶里的消毒水味道搅拌在一起,泛起一阵恶心。去超市买了菜,江砚喜欢的鳜鱼很新鲜,活蹦乱跳地在池子里溅起水花。我拎着沉重的购物袋,指腹被塑料袋勒出深红的印子。推开门,家里空荡荡的,只有电视的声音开着,不知道是早上谁忘了关。新闻主播字正腔圆,播报着今日快讯:……本市年轻企业家江砚先生为救初恋女友,日前已向法院提交离婚申请,据悉,其妻心脏配型与患者高度吻合,一场天价心脏移植手术正在筹备中,引发全网关注……鳜鱼从袋子里滑出来,啪地一声掉在光洁的地板上,尾巴无力地弹动了一下。我站着没动,听着那条新闻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钻进耳朵里。电视屏幕的光在略显昏暗的客厅里明明灭灭。玄关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门开了,江砚走进来,西装革履,身形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一层掩不住的疲惫,还有……一种下定决心的冷硬。他甚至没换鞋,没看我,也没看地上那条鱼,径直走到我面前,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过来。签了吧。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是早就演练过无数遍,宛宛心脏病复发,很严重。他的目光终于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忍的坦诚:只有你的心脏配型成功。空气凝滞了,只有电视里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手术可能创造的生命奇迹。我看着他那张好看却薄情的脸,看了很久,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人。然后,嘴角慢慢向上弯起一个弧度。我拿起那份离婚协议,冰凉的纸张。又从茶几的笔筒里,抽出那支他签惯大合同的黑色签字笔。真巧。我的声音出奇地平静,甚至带着一点轻松的笑意,笔尖悬在签字栏上方,医生说我癌细胞扩散,全身都是,今天刚确诊。笔尖落下,在纸面上划出沙沙的轻响,写下第一个字。我抬起头,迎上他骤然剧变的目光,笑着问完最后一句:这颗心脏,她还要吗-一场空-笔尖悬在半空,沙沙的声响戛然而止。那点轻松的笑意还凝在我嘴角,像一张不合时宜的面具。江砚脸上的冷硬瞬间碎裂,被一种纯粹的、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他瞳孔细微地收缩,紧紧盯着我,仿佛想从我脸上找出哪怕一丝撒谎的痕迹。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几乎不像他自己的。我又轻轻笑了一下,笔尖落下,流畅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最后一笔,力透纸背。我说,我把签好字的协议递还给他,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我癌症晚期,全身扩散。你的宛宛,还要我这颗被癌细胞啃得千疮百孔的心脏吗他没接那份协议,像是那纸烫手。他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开,落在我刚刚随意放在茶几上的背包——那个装着诊断书和死亡通知的背包。什么时候的事他问,声音低哑。今天下午。出医院门口,就收到你心上人的短信。我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时间掐得真准,你说是不是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血色尽褪。客厅里只剩下电视新闻的背景音,那个女主播还在用甜美的声音描绘着江砚为爱一掷千金的感人故事。不可能……他喃喃,像是说给我听,也像是说服自己,配型的时候明明……配型的时候,它们大概还躲在我身体里某个角落,没来得及狂欢。我打断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条不再动弹的鳜鱼,冰凉的黏液沾在手上,现在嘛,恐怕已经开得到处都是派对了。我拿着鱼,走向厨房清理台,打开水龙头,冰冷的水冲刷着鱼身和我的手指。江砚跟了进来,站在厨房门口,高大的身形堵住了光,阴影投在我身上。他看着我熟练地刮鳞、剖腹,动作没有一丝颤抖。为什么不早说他问,声音里带着一种奇怪的、被压抑的情绪。我关掉水,拿起厨房纸慢慢擦手,然后转过身,直面他。说什么说‘江砚,我快死了,你能不能别把我的心挖给别人’我偏着头,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笑着摇头,那多难看。他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下颌绷紧。那份离婚协议还被他捏在手里,已经皱了一角。宛宛等不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说。我知道。我点点头,绕过他,重新走回客厅,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那烦人的声音消失了,屋子里陷入一种死寂。所以,赶紧拿着签好字的协议去找医生吧。问问他们,能不能做个净化处理,或者……将就着用我的话像淬了冰的针,细细密密地扎过去。他猛地抬头,眼神复杂地看向我,里面有震惊,有慌乱,还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恐慌不是为了我,是为了那个等着一颗健康心脏的宛宛。手机在我口袋里又震了一下。我没看。但他的手机紧跟着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打破死寂。他像是被惊醒,看了一眼屏幕,脸色微变,立刻接起。喂李医生……什么他背过身,声音压得很低,但我还是能听见他语调里骤然升起的紧张,……怎么会这样……必须尽快……我知道……我正在处理……处理。是啊,处理掉我,处理掉这颗报废的心脏,处理掉他幸福路上的最后一块绊脚石。他挂了电话,转过身,眼神里的那点复杂情绪已经被急切的焦躁覆盖。他看着我的眼神,不再像看一个共同生活了几年的人,而是在评估一件出了故障、无法按计划使用的物品。医院需要你最新的体检报告。他语气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所有的,越详细越好。现在就去医院做全套检查!我看着他,看了很久。看着这个我曾以为能携手走完一生的男人,此刻满心满眼都是如何用我残破的身体去换取另一个女人的生机。那颗死了的心,原来还是会感到一丝钝痛的。我缓缓吸了一口气,空气带着鱼腥味和绝望的味道。江砚,我声音很轻,却让他所有动作顿住,我的命,我的身体,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你都要这么迫不及待地榨干吗他僵在原地。我走到茶几边,拿起那份他刚刚因为接电话而放下的离婚协议,轻轻抚平那个被捏皱的角。检查我会去做。我说,语气平静得可怕,但不是为了你的宛宛。我抬起眼,看向他骤然缩紧的瞳孔。是为了让某些人看清楚,他们处心积虑想要的,费尽心机要夺走的,最终……我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最后几个字。是、一、场、空。说完,我不再看他脸上是什么表情,拿起我的背包,走向门口。开门,外面夕阳正好,金色的余晖落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我没有回头。-消失-门在我身后关上,将那栋装满虚假承诺和彻骨寒凉的房子彻底隔绝。夕阳的光是金色的,却不暖,像冰冷的金属片贴在皮肤上。我沿着人行道慢慢走,影子在身前拉得很长,扭曲变形。手里还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离婚协议,纸张的边缘硌着掌心。包里的诊断书和这份协议,一样沉。手机又在震,这次是江砚。屏幕上他的名字跳动不休,像某种催命符。我划开,挂断,然后干脆利落地关了机。世界瞬间清静,只剩下车流驶过的噪音和胸腔里沉闷的回响。我没有去医院做他命令的那些检查。去了又能怎样让一群白大褂围着我看,用仪器再次确认我如何从一个人变成一件不合用的器官容器还是让江砚拿着最新报告,焦头烂额地追问专家癌细胞浸润的心脏还能不能用太脏了。想想都令人作呕。我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坐了很久,看着天色从昏黄变成靛蓝,再沉入墨黑。路灯次第亮起,光线微弱,照不亮角落。夜风起来,带着凉意,穿透单薄的衣衫,冷到骨头缝里。这种冷和医院空调的冷不一样,更真实,更无所遁形。最后,我起身,拦了辆出租车。去哪司机师傅打着哈欠问。我报出本市另一家大型综合医院的名字,和江砚安排宛宛的那家截然相反。挂号,急诊。值班医生是个面容疲惫的年轻男人,看到我独自一人,愣了一下。哪里不舒服癌症,晚期,刚确诊。我把那份被折了又折的诊断书递过去,语气平静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现在需要止痛药,效果最好的那种。另外,我顿了顿,补充道,办理住院。医生迅速浏览了一下诊断书,脸色凝重起来:你的家人呢死了。我眼皮都没抬。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问,开了单子:先去缴费吧。住院部在后面那栋楼。手续办得出奇顺利。冰冷的单据,机械的流程,反而让人安心。他们只关心病情和钱,不关心我的心脏原本打算献给谁。单人病房,很小,但干净。空气里是标准化的消毒水味,和之前那家医院一样,却又好像哪里不同。data-fanqie-type=pay_tag>护士拿来药片和水,看着我吞下。药效起来得很慢,那钝刀子割肉般的疼痛终于一点点模糊下去,变成一种遥远沉闷的背景音。我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城市的灯火,像散落一地的冰冷星星。没有人知道我在哪里。江砚大概正动用人脉疯狂找我吧。不是为了我,是为了那颗他以为还能抢修一下的心脏。真可笑。第二天,我主动联系了肿瘤科医生,制定了姑息治疗方案。化疗,放疗,一切能让我这具破败身体暂时维持运转的手段我都接受。痛苦是必然的,但意识清醒是必要的。我要活着。活到看结局。治疗的过程枯燥而折磨人。呕吐,脱发,嗜睡,浑身疼痛。病房里大多数时候只有我一个人,护士按时进来换药、记录,表情专业而疏离。偶尔能听到隔壁病房家属小心翼翼的安慰,或者走廊里匆忙的脚步声。世界照常运转,生老病死在这栋楼里循环上演,谁也不比谁特殊。期间,我用新办的手机卡上网。关于江砚和宛宛的消息,轻而易举就能找到。天价心脏移植手术延期神秘配型者失踪,林宛病情恶化江氏总裁暂停所有事务,疑为爱奔走词条后面跟着暗红色的爆字。狗仔拍到的照片很模糊。江砚穿着黑色风衣,快步穿过医院走廊,侧脸紧绷,眼下是浓重的青黑。另一张,他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手指插进头发里,肩膀垮着,是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颓唐。评论区吵翻了天。呜呜呜江总真是情深义重!那个原配妻子呢签了字就玩消失故意的吧心脏是人家的,人家不想给了怎么了道德绑架真恶心!听说那原配也得了绝症,是不是真的啊楼上洗地的吧这么巧我划着屏幕,一条条看过去,心里没有一点波澜。看累了,就关掉手机,看着点滴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缓慢地注入我的静脉,维持着这苟延残喘的生命。又过了几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我的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她站在门口,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外面披着一件昂贵的开司米披肩。脸色苍白瘦削,却依旧能看出姣好的底子,一双眼睛很大,盛满了羸弱和焦虑。是林宛。照片上看过无数次的人。她比照片上更瘦,真真是风吹就倒的模样。她扶着门框,微微喘气,像是走这段路耗光了她的力气。请问……是苏小姐吗她的声音细细弱弱的,带着试探。我靠在枕头上,刚刚结束一轮呕吐,浑身虚脱,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她得到默许,慢慢走进来,视线快速扫过空荡荡的病房,落在我光秃秃的头上和手背的留置针上,眼神里飞快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惊讶,又像是……别的什么。她在我床前站定,手指绞着披肩的流苏。对不起……我……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你。她开口,眼圈立刻就红了,我知道我不该来,但是……我真的很需要那颗心脏……我没说话,静静地看着她表演。阿砚他……他很担心你。她吸了吸鼻子,泪珠要掉不掉,他只是太着急了,说话可能重了点……苏小姐,求你原谅他,也……也救救我,好不好她伸出手,似乎想碰我放在被子上的手,又在半途缩了回去,像是怕沾染上什么病菌。我还不想死……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我和阿砚错过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苏小姐,你就当行行好,成全我们吧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我看着她,看着这张写满脆弱和祈求的脸。江砚就是被这副模样迷得神魂颠倒,不惜要剜了我的心去献给她。良久,我终于开口,因为化疗,声音有些沙哑:林小姐。她立刻止住哭泣,满怀希望地看着我。你来的路上,我慢慢地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有没有顺便去问过你的主治医生……我顿了顿,迎着她骤然紧张的目光,缓缓扯出一个极淡的笑意。一颗被癌细胞钻得到处都是窟窿的心脏,你还敢要么-烂透了-林宛脸上的血色,比我这个真正濒死的人褪得还快。那副精心维持的柔弱表情瞬间冻住,裂开细细的纹路。她瞳孔放大,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听清了却无法理解。你……你说什么她声音尖细,带着不敢置信的颤音。我没重复,只是看着她。目光大概很空,因为实在没什么力气再灌注进任何情绪。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手指死死抠住门框,指节泛白。那双盛满泪水的大眼睛里,惊恐终于压过了伪装的哀切。不可能……配型明明是成功的……阿砚说过……她语无伦次,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你骗我!你是不是不想给,所以编这种谎话骗我!我慢慢侧过身,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那份被我翻折得边缘起毛的诊断书,递向她。动作很缓,每一下都牵扯着胸腔里溃散的疼痛。她盯着那几张纸,像盯着一条吐信的毒蛇,不敢接。今天刚拿到的,我声音平淡无波,新鲜热乎。你要是不信,可以现在就拉着我去你们医院,再做一次全套检查。看看那些癌细胞,我顿了顿,找到一个确切的词,有没有污染到你要的东西。诊断书从我指间滑落,飘落在雪白的被子上,那几张薄纸却仿佛有千斤重。林宛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脸色由白转青,她猛地捂住心口,另一只手慌乱地去摸口袋里的药瓶。颤抖着倒出几粒,塞进嘴里,干咽下去。整个过程,我只是看着。看着这个依靠掠夺别人生命而存活的美丽躯壳,因为发现猎物有毒而濒临崩溃。她靠在门框上,大口喘气,额角渗出虚汗。再抬头看我时,那点伪善彻底剥落,只剩下劫后余生的恐惧和……被戏弄的扭曲怒意。你……她眼神变得尖刻,你是故意的!你早就知道了!你等着看我们的笑话!我轻轻咳了一声,喉咙里泛上铁锈味。林小姐,我疲惫地闭上眼,如果可能,我更想看看自己长命百岁的笑话。门外传来急促混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江砚嘶哑焦急的呼喊:宛宛!宛宛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你的身体不能乱跑!他猛地出现在门口,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林宛,眼神里的焦灼几乎要溢出来。没事吧药吃了吗林宛抓住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她指着床上的我,声音因恐惧和愤怒变调:阿砚!她……她的心是坏的!全是癌细胞!不能用!她骗了我们!她想要我死!江砚的身体骤然僵住。他猛地转头看向我,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惊愕、怀疑、恐慌、还有一丝被命运嘲弄的茫然。他的视线快速扫过林宛惨白的脸,又落在我身上,最后定格在被子那份刺眼的诊断书上。他推开林宛,几乎是扑过来,一把抓起那几张纸。手指抖得厉害,纸张在他手中簌簌作响。他的目光贪婪又恐惧地吞噬着上面的每一个字,脸色随着阅读一点点灰败下去,最后彻底失去所有光彩,变成一种死寂的惨白。恶性……广泛转移……他喃喃念出那几个判词,每一个字都像抽掉他一丝魂魄。他抬头看我,眼眶通红,血丝遍布:什么时候……为什么不说……现在你知道了。我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这颗心脏,她还要吗这句话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他心口。他踉跄着后退,撞到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诊断书从他脱力的手中滑落,散了一地。林宛还在他身后啜泣,抓着他的胳膊:阿砚……怎么办……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的……江砚像是没听见,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空得可怕,仿佛整个世界在他眼前崩塌陷落,扬起的灰尘呛得他无法呼吸。他为我精心规划的死亡,我无法拒绝的绝症。他为他爱情铺设的活路,被我的癌细胞彻底堵死。这真是一个……不好笑的玩笑。我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看着林宛歇斯底里的绝望,看着这一出由他亲手导演、却彻底失控的悲剧。剧烈的咳嗽终于忍不住,排山倒海般涌上来,我俯下身,用手捂住嘴,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丝,一滴、两滴,砸在雪白的床单上,像凋零的梅花。真脏。我模糊地想。这具身体,这颗心脏,连同这可笑的人生。终于,全都烂透了。-遗体捐献-咳出的血滴在床单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喉咙里的铁锈味浓得化不开。江砚像是被那点红色烫到,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想上前,脚步却钉在原地,只是死死看着我,胸膛剧烈起伏。他脸上那副世界崩塌的茫然还未褪去,又混杂了一种全新的、更尖锐的恐慌。林宛的啜泣变成了尖锐的抽气,她死死抓着江砚的手臂,像是要掐进他骨头里:血……她咳血了……阿砚!我们走!快走!她会传染的!她的病会过给我的!她语无伦次,拖着江砚就往后退,仿佛我是什么腐烂的瘟疫源。江砚被她拉扯着,踉跄了一步,目光却还焦着在我身上,或者说,焦着在我唇边和床单的血迹上。那眼神空得可怕,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一寸寸碎裂。闭嘴,宛宛!他猛地甩开她的手,声音嘶哑得不像他自己的。林宛被他一推,撞在门框上,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泪凝固在脸上。江砚没理她,他往前迈了一步,又一步,脚步虚浮,像踩在棉花上。他弯腰,似乎想捡起地上散落的诊断书,手指伸到一半,却又痉挛般地缩回。他抬头,再一次看向我,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那双曾经盛满算计和冷硬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狼藉的废墟。为什么……他终于挤出声音,破碎不堪,为什么不早……早说什么我打断他,用指尖抹去唇角的血渍,动作很慢,早说我这颗心坏了,你们就别白费功夫了我看着他,看着这个我爱过、也最终将我推入绝境的男人,忽然觉得无比疲倦。江砚,从你拿到配型成功报告,决定用我的心去换她命的那一刻起,我声音低下去,却每个字都清晰,我们之间,就没什么早不早的了。他像是被重锤击中,脸色灰败得没有一丝人色。林宛在门口发出呜咽声,又不敢大声哭,只是恐惧地看着我,又看看江砚,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护士的脚步声适时地在走廊响起,由远及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值班护士推开门,看到房内的情形,愣了一下,随即看到我床单上的血迹,脸色一变,哎呀!怎么咳血了!医生!快叫医生!她快步走进来,按响呼叫铃,然后挡在我和江砚之间,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强硬:家属先出去!病人需要急救!出去!江砚被她推着,机械地往后挪,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我。护士把林宛也一并请了出去,关上了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医生很快进来,一阵忙碌。止血,用药,监测体征。我配合着所有指令,意识却像飘在半空,看着下面这具破败的身体被摆布。窗外的天光渐渐亮起,又渐渐暗淡。我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门再次被轻轻推开。只有江砚一个人。他看起来糟透了,西装皱巴巴的,领带扯松了,胡茬冒了出来,眼里的红血丝更多了,整个人透着一股被彻底抽干精气的颓败。他手里捏着一份新的文件,纸张边缘被他捏得发皱。他走到床边,沉默地站了很久。空气凝滞,只剩下医疗仪器规律的滴滴声。宛宛……情况不好。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医生说……最多……一个月。我没说话。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将手里那份文件递过来。不是离婚协议。标题是几个黑色加粗的字:【遗体捐献登记表】。苏晴……他喉咙滚动,避开我的目光,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算我……最后求求你。你的心脏……也许……也许真的不能用了。他每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仿佛有刀片在割他的喉咙,但是……肝脏、肾脏、角膜……或许还有……他说不下去了。我看着他,看着这个在我生命最后时刻,递给我这样一份文件的男人。忽然之间,连那点疲倦的感觉都没有了。心口那块最冷最硬的地方,最后一丝裂缝也弥合了。我慢慢地、慢慢地伸出手。接过了那份表格。冰凉的纸张。他眼底骤然迸出一丝微弱的光,像是绝望深渊里终于抓到了一点虚幻的稻草。我拿着表格,仔细地看了看条款,然后抬头,迎上他那点卑微的希冀。很轻地,笑了一下。当着他的面,我将表格对折。再对折。然后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缓缓地、坚定地,将它撕开。撕拉——纸张破裂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两半,四半,碎片越来越多,像雪片,纷纷扬扬落在地上。也落在他骤然僵住、彻底灰败绝望的脸上。我松开手,让最后一点纸屑飘落。江砚。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纹。我的身体,我的一切,就算烂成一滩泥,烧成一捧灰……我一字一顿,清晰无比。也、一、点、都、不、会、留、给、你。-绝望-纸屑落定,像一场微型雪崩,覆盖在冰冷的地砖上。江砚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被那撕纸的声响定格,只有瞳孔深处的地震在无声地坍塌、陷落。那里面有什么东西——或许是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希望——彻底碎成了齑粉。他嘴唇翕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病房门被猛地撞开。阿砚!医生说我……林宛的声音尖利地插进来,带着濒死的恐慌和最后的疯狂。她看到一地的碎纸,看到江砚石化的背影,看到我平静无波的脸。她瞬间明白了。那根绷紧的弦,断了。苏晴!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她尖叫着,挣脱身后试图阻拦她的护士,像一头失去幼崽的母兽般扑过来,目标是我床头柜上那把用来削水果的塑料小刀。她的动作因为病弱而迟缓扭曲,眼神却狠厉得惊人。你把我的心还给我!还给我!江砚猛地回神,下意识地伸手拦她。混乱中,林宛挥舞的手臂撞到他的下颌,他闷哼一声,却没松开,死死箍住她。宛宛!够了!他低吼,声音里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嘶哑。不够!她毁了一切!她就是要看着我死!林宛在他怀里挣扎,涕泪横流,昂贵的披肩滑落在地,病号服皱成一团,露出嶙峋的锁骨,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婆子,她签了字的!那心脏本来就是我的!我的!护士冲进来,七手八脚地按住她,注射镇静剂。混乱中,江砚始终背对着我,宽阔的肩背紧绷得像一块即将碎裂的岩石。他紧紧抱着逐渐软倒的林宛,任由她的指甲在他颈侧划出血痕。自始至终,他没有回头看我一眼。针剂推入,林宛的哭骂变成了模糊的呓语,最终彻底安静下去,被护士们匆忙抬走。病房里重新恢复死寂。只剩下我和他,还有一地的狼藉。他依然背对着我,站在那里,肩膀微微颤抖。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眼泪和绝望混合在一起的怪异气味。很久,他才慢慢转过身。颈侧的血痕很明显,微微渗着血珠。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空白得吓人,只有那双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里面翻滚着太多东西,悔恨、痛苦、暴怒、茫然……最终都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他看着我,目光像是穿透了我,落在某个虚空的点上。你满意了他问,声音低哑得几乎碎裂。我没回答。这个问题太可笑,不值得浪费一丝力气。我的沉默似乎终于激怒了他,那空白的面具出现裂痕,一种毁灭性的情绪从他眼底升起。他一步步走近病床,阴影将我完全笼罩。苏晴,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的床沿上,把我禁锢在他的气息里,那气息冰冷而危险,你就这么恨我恨到宁愿把自己烂掉,也不肯让她活他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酒气。他喝酒了。在这个时刻。我终于抬起眼,迎上他近乎狰狞的视线。江砚,我开口,声音因虚弱而轻,却清晰无比,掏心掏肺的事,是你做的。决定用我的命换她的,是你。现在发现换不了,跑来问我满不满意的,我极轻地笑了一下,胸腔震动引发一阵钝痛,也是你。你凭什么,我慢慢地说,每个字都像冰锥,觉得你的爱情,比我的命金贵他撑在床沿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额角青筋暴起,眼底的血色更重,像是下一刻就要彻底失控撕裂我。但他没有。他只是那么看着我,用一种几乎要将我生吞活剥的眼神,看了很久很久。最终,那骇人的暴怒一点点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空茫。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缓缓直起身,后退了一步,再一步。目光扫过地上的碎纸,扫过我苍白平静的脸,扫过床单上那点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他忽然也笑了一下,极短极促,比哭还难看。是啊……他喃喃自语,凭什么……他不再看我,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门口。手握住门把时,他停住,背对着我,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那年你生日……我买的是鳜鱼。他声音很低,散在空气里,几乎听不清,不是她爱吃……是你爱吃。门轻轻合上。咔哒。落锁的轻响。我独自躺在病房里,看着天花板,日光灯管发出细微的电流声。窗外的天,彻底黑透了。-他死了-日子变成了一种缓慢的溶解。疼痛是恒定的背景音,随着药物起落而忽远忽近。窗外的光线移动,护士进来又出去,餐盘冷了又换。时间失去了刻度,只剩下身体内部逐渐崩坏的细微声响。我再没见过江砚。关于外面的世界,偶尔能从护士偶尔的闲聊和隔壁病房电视漏出的声音里拼凑碎片。林宛的名字不再被提起。或许她死了,或许还在某个无菌舱里靠着机器喘息,谁知道呢,我不再关心。江氏集团的新闻倒还零星能听到几句,股价暴跌,项目停滞,似乎正摇摇欲坠。人们谈论起他时,语气里带上了几分微妙的唏嘘和猎奇,从前那个叱咤风云的年轻总裁,似乎一夜之间就被抽走了所有运气和脊梁。这些都像隔着毛玻璃看到的模糊影子,与我无关。我的身体一天天瘪下去,像被虫蛀空了的果实,轻飘飘地陷在病床里。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意识常常浮在一片灰白的迷雾里,偶尔能抓住几个记忆的碎片。有时是大学时江砚在篮球场边,撩起汗湿的球衣下摆擦脸,阳光下腹肌紧绷,笑得没心没肺,一把将我扛上肩头,引来一片起哄。那时他的眼睛很亮,只看得到我。有时是婚后第一个冬天,他熬夜回来,带着一身寒气钻进被子,手脚冰凉地贴着我,嘟囔着老婆,捂捂。我一边骂他,一边把他冰冷的脚揣进怀里。那些画面鲜活得刺眼,伴随着消毒水的气味和胸腔的钝痛,变得极不真实,像上辈子的事。更多的时候,是什么都没有的空白。连疼痛都变得遥远。直到某个下午,阳光把空气里的灰尘照得纤毫毕现。主治医生带来一位陌生人。一个穿着板正西装,表情谨慎的中年男人。苏女士,这位是张律师。医生介绍完,便安静地退了出去。张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措辞小心简洁。江砚死了。车祸。夜间驾驶,高速,冲出了护栏,烧得几乎什么也没剩下。副驾驶座上发现了空的酒瓶。警方排除他杀。结论是意外,或者……主动寻求的意外。律师的声音平稳,像在念一份与己无关的简报。他说,江砚在出事前一周修改了遗嘱。他名下所有的动产、不动产、以及江氏集团分割后仅剩的、未被牵连进调查的少量流动资金,全部留给了我。文件末尾,是他的签名。笔迹熟悉又陌生,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墨迹深重,几乎划破纸张,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张律师放下文件,安静地等待我的反应。我看着那份遗嘱,看了很久。阳光太亮了,晃得纸面上的字迹有些模糊。然后,我慢慢地伸出手,手指枯瘦,皮肤薄得像纸,能看见底下青紫色的血管。我没有去碰那份遗嘱。我的手指越过它,伸向床头柜。那上面放着一杯水,还有一本空白的便签簿和一支插在笔槽里的笔。我抓住了那支笔。冰凉的塑料笔杆硌着指骨。我用尽最后一点清晰的力气,在那份关乎巨额财产的遗嘱下方,在那片他签下名字的空白处旁边,缓缓地、歪斜地,划下了一道横线。很短。很浅。几乎看不出力度。像一声微不足道的叹息,或者一个未曾开始就已结束的句读。笔从我指间滑落,滚到被子上,留下一点墨痕。我闭上眼,不再看任何东西。阳光暖烘烘地照在眼皮上。远处似乎传来鸽哨的声音,忽高忽低,盘旋着,消失在蔚蓝的天际。一片柔软的寂静。-熄灭-阳光在眼皮上留下的暖意,渐渐变成一种模糊的橙红色光晕。鸽哨声远了,彻底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寂静里。疼痛不知何时悄然褪去,像退潮的海水,留下一种奇异的轻盈感。身体不再沉重,反而像一片羽毛,快要从床上飘起来。耳边似乎有细微的声响,不是仪器的滴滴声,也不是走廊的脚步声。像是极远的地方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又像是……谁压抑着的、沉闷的呼吸。视野里那片朦胧的橙红晃动了一下,被一个模糊的黑影挡住。那黑影靠得很近,带着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须后水味道,但被更浓烈的烟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颓败的气息覆盖了。一只手,冰凉而颤抖得厉害,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我的指尖。那触碰一触即分,像是怕惊扰什么,又像是被烫到。……对不起。声音极低,嘶哑得几乎辨不出原貌,碾碎了,混在沉重的呼吸里,模糊地擦过耳膜。那三个字耗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破碎的气音。冰凉的液体砸落在我手背上,一滴,两滴。缓慢地晕开。那黑影维持着俯身的姿势,在我床边凝固了很久。沉重的、绝望的呼吸声是唯一证明他存在的痕迹。最终,那气息一点点远离,带着某种决绝的意味。脚步声踉跄地响起,跌撞着出了门,消失在走廊尽头。彻底的寂静重新降临。连那橙红色的光晕也慢慢淡去,沉入一种均匀的、没有边际的灰白。不知又过去了多久。病房门再次被轻轻推开。不同的脚步声,更沉稳,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谨慎。来人停在床边,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确认什么。然后,是极轻微的纸张摩擦声。有人从床头柜上拿起了什么。一支笔被抽走。塑料笔杆与木质桌面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接着,是笔尖落在纸上的沙沙声。稳定,流畅,没有任何犹豫。在一个需要签名的地方,划下了一道干脆的横线。做完这一切,那人稍稍退后。寂静重新包裹下来,比之前更深,更彻底。窗外的天色,大概彻底暗透了。所有的声音、光线、气味,都像退潮般远去。最后一丝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轻微地摇曳了一下。然后。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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