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即命运他们嘲笑我这个专研建筑结构的修士是顽石悟道,愚蠢死板;废去修为那日,我笑着告诉他们擎天楼仅是第一座同命结构阵。掌门冷笑举剑欲将我斩草除根,我反手将匕首刺向自己心口。刹那间他身后金碧辉煌的凌霄宝殿传来剧烈震颤,梁柱崩裂。掌门惊恐后退,我舔着嘴角鲜血笑道:师尊,猜猜看,是你的剑快,还是另外十一座塌得快通天峰顶,罡风如刀。昔日巍峨入云的擎天楼,此刻只剩半截残躯,断裂处犬牙交错,裸露的灵木筋骨和碎裂的琉璃瓦砾混在一起,从万丈高空一路泼洒下去,沿着陡峭的山脊,铺成了一条刺目而昂贵的狼藉。庆典用的七彩缎带还缠在几根幸存的栏杆上,在风里猎猎作响,像招魂的幡。我跪在祭天台冰冷的玄石地面上,脊背却挺得笔直。周身窍穴传来针扎似的剧痛,那是修为被强行抽离、道基被寸寸碾碎的余波。真元像退潮一样从体内流逝,带走了温度,也带走了这百年来苦修换来的一切。喉咙里一股腥甜不断上涌,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只剩下嘴角控制不住溢出的一缕鲜红,沿着下颌滴落,在衣襟上泅开暗色的花。周围是黑压压的人群,宗门内有点头脸的弟子、长老几乎都到了。他们的目光,或是冰冷的鄙夷,或是灼热的愤怒,或是事不关己的淡漠,像无数根无形的针,密密麻麻扎在我身上。窃窃私语声汇聚成嗡嗡的杂音,清晰地钻进我被迫变得迟钝的耳朵。……真是宗门之耻!枉费掌门师尊当年将他从外门提拔上来,竟铸此大错!早就说过,沉迷那些砖石土木的微末之技,能有什么大出息果然是顽石悟道,冥顽不灵!擎天楼啊……多少资源堆砌,我宗门脸面,竟毁于一旦……高台之上,掌门玄诚子负手而立,面容笼罩在通天峰终年不散的灵雾中,看不真切,只有那身绣着云海仙鹤的掌教袍服,在风中微微拂动,威仪天成。他身边站着几位峰主,我的师尊,戒律长老明石,也在其中。他垂着眼睑,捻着腕间一串乌木念珠,仿佛脚下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废功的程序由戒律堂执事执行,刻板而残酷。当最后一道维系着金丹的灵脉被指力点碎,丹田处传来一声只有我自己能听见的轻微爆鸣,仿佛什么东西彻底死了。一直强压着的某种东西,也随之破土而出。我笑了起来。起初是低低的,压抑的,从胸腔里震动出来,带着血沫的摩擦声。很快,这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肆无忌惮的狂笑,在空旷的山顶回荡,压过了风声,压过了所有的议论声。所有人都愣住了,惊愕地看向我。高台上,玄诚子掌门眉头微蹙。师尊明石捻着念珠的手指停顿了一瞬,终于抬起眼皮,淡漠地扫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死到临头,还敢放肆!一名执法弟子厉声呵斥,试图压制这不合时宜的癫狂。我止住笑,猛地抬起头,视线穿过人群,直直地投向高台,投向我的师尊,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他们……都说我算错了承重……哈哈……哈哈哈……蠢货!一群蠢货!你们可知,‘擎天楼’……只是第一座!人群哗然。玄诚子掌门的脸色沉了下来。明石师尊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同命结构阵!我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个名字,带着一种畅快淋漓的恶意,我在所有经手的项目里,都埋下了‘同命结构阵’!十二座!整个修仙界最高最辉煌的十二座建筑,它们的结构安全,都只与我一人性命相连!我活,它们岿然不动!我死——我故意顿住,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尝到浓重的铁锈味,目光扫过那些瞬间变得惊疑不定的面孔,最终定格在掌门玄诚子身上。——它们就会给我陪葬!死寂。先前所有的喧哗、愤怒、鄙夷,都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冻结了。只有通天峰的罡风,依旧不知疲倦地呼啸着。玄诚子掌门的脸色变幻数次,从惊怒到阴沉,最后归于一种极致的冰冷。他缓缓抬起手,一道流光自他袖中飞出,化作一柄古朴长剑,剑身缭绕着氤氲紫气,凌厉的剑意瞬间锁定了我,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孽障!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山岳般的威压,字字诛心,留你不得!剑光乍起,如惊鸿,如雷霆,带着灭绝一切的杀意,直刺我的眉心。那是化神修士的含怒一击,快得超越了思维。所有人都以为我死定了。在修为被废的此刻,在这一剑之下,绝无幸理。然而,我却笑了。在那剑气几乎要刺破皮肤的瞬间,我一直垂在身侧的右手动了。一抹幽暗的乌光自我袖中滑出,那是一柄毫不起眼的玄铁匕首,匕身没有任何灵光流转,只有一种沉黯的、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没有试图去格挡那惊天动地的剑光,甚至没有去看它。我反手,将匕首精准而狠绝地,对准自己的心口,猛地刺下!噗嗤!利器入肉的声音沉闷而清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凝固。预想中神魂俱灭的剧痛并未从眉心传来。那柄威势滔天的紫气仙剑,在距离我额头只有三寸之地,硬生生僵住!剑身剧烈震颤,发出不甘的嗡鸣,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执剑的玄诚子掌门,脸上那冰冷漠然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裂痕,那是极致的错愕,以及一丝……迅速蔓延开来的惊悸!几乎就在匕首刺入我胸膛的同一时刻——轰隆隆!!!一声沉闷至极、仿佛源自大地深处的巨响,从他身后,从这座通天峰最高处、最宏伟、象征着宗门无上权威与荣耀的凌霄宝殿方向传来!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木材断裂声,玉石崩碎声!肉眼可见的,凌霄宝殿那金碧辉煌的穹顶,猛地向内塌陷了一角!无数琉璃瓦、装饰用的玉兽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支撑大殿的几根主要梁柱,表面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整座宏伟的殿宇,都在剧烈地摇晃、震颤!碎石和粉尘簌簌落下,溅落在高台之上,溅落在玄诚子掌门的袍服上。他猛地回头,看着那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塌的凌霄宝殿,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持剑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整个祭天台,陷入了一片彻底的、死一样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匪夷所思的变故骇呆了,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松开了握着匕首的手。玄铁匕首依旧插在心口,鲜血不断从伤口涌出,染红了前襟。剧烈的疼痛让我的身体微微痉挛,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但我的嘴角,却咧开了一个更大的、带着疯狂和快意的笑容。我抬起手,用指尖抹了一下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然后伸出舌头,慢慢舔舐掉指尖那抹殷红。目光越过僵立的掌门,投向那座震颤不休的凌霄宝殿,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戏谑,在这落针可闻的死寂中,清晰地传到玄诚子,以及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师尊,猜猜看……我顿了顿,欣赏着对方脸上那无法掩饰的惊恐,慢悠悠地补完了后半句。是你先砍下我的头,还是你的凌霄宝殿……先砸烂你的头或者,我轻轻咳嗽着,血沫子喷溅出来,笑容越发诡异,你猜,是我心口的匕首拔出来得快,还是另外那十一座……塌得快死寂。那是一种能吞噬掉心跳、冻结血液的死寂。连通天峰上永不止息的罡风,似乎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所有人的目光,都僵直地在我心口那柄颤巍巍的匕首,和远处摇摇欲坠、发出痛苦呻吟的凌霄宝殿之间来回移动。每一次梁柱不堪重负的嘎吱声,都像重锤敲击在每个人的神魂上。玄诚子掌门脸上的惊悸如同冰面上的裂痕,迅速扩大。他持剑的手依旧稳定,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那柄紫气仙剑悬停在我眉前三寸,吞吐的剑芒却已失去了方才一往无前的决绝,只剩下进退维谷的焦躁嗡鸣。你……你这孽障!竟敢……竟敢……他的声音干涩沙哑,试图维持掌门的威严,却掩不住那一丝源自心底的颤栗。凌霄宝殿不仅仅是一座建筑,它是宗门的象征,是气运的凝聚,是历代祖师传承的圣地!若真在他眼前崩塌,他玄诚子,就是宗门的千古罪人!我看着他眼底翻腾的惊怒与恐惧,心口的剧痛似乎都化作了某种甘美的燃料,让我的笑容越发灿烂,也越发诡异。鲜血不断从匕首周围涌出,浸湿了前襟,沿着衣料纹理向下流淌,滴落在身下的玄石地面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这片死寂中清晰得令人心悸。不敢我轻轻打断他,声音因失血而有些飘忽,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师尊,弟子还有什么不敢的修为已废,道基已毁,这条命……呵呵,烂命一条罢了。能用它,拉着整个修仙界最辉煌的十二座奇观陪葬,拉着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最在意的东西一起……砰!化为齑粉。值了,太值了!我猛地吸了一口气,牵动了伤口,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更多的血沫喷溅出来。但我依旧死死盯着玄诚子,眼神灼亮得吓人。你以为只有擎天楼只有这凌霄殿我咧开嘴,露出被鲜血染红的牙齿,南荒妖皇的‘万妖朝圣塔’,西极佛国的‘无量光明白塔’,北境雪原的‘冰晶宫阙’……还有中州皇朝那座号称永固的‘承天接运台’!师尊,你猜,它们现在……是不是也在微微摇晃它们的守护者,是不是也和你一样,正吓得魂不附体每报出一个名字,玄诚子的脸色就白上一分。这些名字,每一个都代表着修仙界一方巨擘,一座不可动摇的丰碑。若这些建筑真的都与眼前这疯子的性命相连……那将不是一场灾难,而是一场席卷整个修仙界的浩劫!引发的连锁反应,足以让现有的秩序彻底崩坏!而他玄诚子和他的宗门,将成为点燃这一切的导火索,被推上风口浪尖,承受所有势力的滔天怒火!冷汗,终于从玄诚子这位化神大能的额角滑落。他身后的几位峰主,包括我的师尊明石,也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彼此交换着惊骇的眼神。明石捻着念珠的手指已经停下,指节绷紧,那串乌木念珠似乎随时会被他捏碎。疯子……你这个疯子!一位脾气火爆的赤霞峰主忍不住低吼出声,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怒。疯子我歪了歪头,眼神空洞了一瞬,随即又被更深的疯狂覆盖,是啊,我是疯了!是被你们逼疯的!我耗尽心血,推演结构,平衡灵脉,只为让每一座建筑都臻于完美,坚不可摧!可你们呢为了所谓的‘气派’,为了迎合上意,随意篡改我的设计,强行增加那些华而不实的附灵结构,透支核心承重!擎天楼为什么会断是它本该就断在那里!是你们的贪婪和愚蠢压断了它!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般的控诉:可出了事,你们却毫不犹豫地把我推出来顶罪!废我修为,毁我道途!凭什么!就因为我只是个‘钻研微末之技’的‘顽石’就因为我没有显赫的师承,没有强大的靠山我猛地抬起血迹斑斑的手,指向高台上那些曾经对我颐指气使的长老们,声音嘶哑却如刀锋:现在,我这块顽石,就要硌碎你们所有人的牙!我这微不足道的结构,就要成为悬在你们头顶,不,是悬在整个修仙界头顶的利剑!凌霄宝殿的震颤似乎加剧了,一块巨大的、雕刻着蟠龙的石材从檐角崩落,带着骇人的声势砸在殿前的广场上,发出轰然巨响,碎石飞溅。玄诚子浑身一颤,那柄紫气仙剑终于嗡的一声,被他强行收了回去。剑光敛去,他仿佛瞬间苍老了许多,脸上的威严被一种近乎哀求的疲惫取代。住手……快住手!他声音发颤,你想要什么说出你的条件!只要……只要停下这疯狂之举!条件我看着他,看着那些曾经视我如蝼蚁,此刻却面露惶恐的大人物们,心口匕首传来的疼痛似乎都变得麻木了。想要什么清白公道还是……复仇的快意我张了张嘴,喉咙里滚动着血腥气,最终化作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混合着剧烈的喘息。条件我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失血过多带来的寒冷逐渐包裹上来。但我依旧强撑着,用尽最后的气力,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个人耳边:我的条件……很简单。从现在起,我活,那些楼,才能活。我若死……咳咳……十二座奇观,便是我的殉葬品,也是……你们所有人……噩梦的开端!话音落下,我再也不去看他们精彩纷呈的脸色,身体一晃,终于支撑不住,向前栽倒。意识沉入黑暗前,最后的感觉是心口匕首被震动带来的、撕裂般的剧痛,以及耳边传来的,玄诚子掌门那近乎崩溃的、带着恐慌的怒吼:救他!快!不惜一切代价,救活他——!!!黑暗彻底吞噬了我。黑暗并非虚无。它在疼痛中脉动,随着每一次微弱的心跳,将匕首冰冷的触感和撕裂的灼热传递到意识的边缘。像是一首残酷的摇篮曲,用痛楚的节拍,维系着生与死之间那根细若游丝的线。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永恒,一丝光亮刺破了这沉重的帷幕。首先恢复的是听觉。不再是罡风的呼啸,而是某种低沉的、持续不断的嗡鸣,带着温润的灵气波动,萦绕在四周。像是无数细小的暖流,试图渗透进来,抚慰那狰狞的伤口。然后,嗅觉苏醒。浓郁到化不开的药香,夹杂着清心宁神的檀木气息,取代了记忆中通天峰顶的血腥与尘埃。这味道并不难闻,甚至堪称奢侈,却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刻意的精心。最后,沉重的眼皮被撬开一丝缝隙。模糊的视野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流转着柔和光晕的穹顶,由万年温玉拼接而成,散发出恒定而舒适的热度。身下是柔软得不可思议的云蚕丝褥,轻轻托着他破碎的身体。视线所及,床榻边沿雕刻着繁复的聚灵阵纹,此刻正被精纯的灵石驱动着,将淡青色的灵气雾霭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他体内,护住心脉,吊住那口气。这里不是阴冷潮湿的牢狱,也不是惩戒罪人的刑台。这里是凌霄宗最顶级的疗伤静室,非长老级以上、对宗门有重大贡献者不可启用。讽刺的巨浪轰然拍下,几乎让他再次晕厥。他动了动手指,尝试调动一丝真元,回应他的只有丹田处死寂的空洞和四肢百骸传来的、被精心处理过却依旧存在的绵密痛楚。修为是真的废了,彻彻底底。但现在,他们却恨不得用整个宗门的资源,把他这具废掉的躯壳,像修补一件珍贵瓷器般,小心翼翼地黏合起来。他醒了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难以掩饰焦虑的声音从静室门口传来。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到玄诚子掌门的身影立在门边的阴影里,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执掌生死的化神大能,更像是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焦躁雄狮。他的袍服依旧华贵,但眉宇间堆积的阴郁和眼底的血丝,暴露了他此刻的心境。回掌门,意识刚恢复,但极其微弱。匕首……还不敢取出,那阵法与心脉纠缠太深,稍有差池,恐怕……回答的是宗门内医术最高明的长春子长老,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疲惫。务必保住他的命!不惜一切代价!玄诚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目光锐利地扫过静室内外,消息呢封锁得如何另一个身影躬身回应,是执掌宗门情报的暗影长老,他的脸色同样难看:掌门,凌霄殿的异动当时目睹者太多,虽已严令封口,但……恐怕瞒不住。南荒、西极、北境,还有中州那边……已经有些风声传来了。玄诚子的拳头猛地攥紧,骨节发出咯咯的轻响。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最终落回到床榻上那具苍白、胸口插着匕首的身体上,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恐惧,有一丝残留的杀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投鼠忌器的、深深的无力。就在这时,床榻上的人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气音,像风吹过破损的窗纸。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data-fanqie-type=pay_tag>他扯动嘴角,试图做出一个笑容,却因为虚弱和疼痛而显得扭曲。他看着玄诚子,看着那些围着他、如临大敌的长老们,破碎的声音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带着血沫摩擦的嘶哑:看……看来……我的‘条件’……你们……答应了玄诚子脸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没有回答。但那沉默,本身就是最明确的答案。真好……他闭上眼睛,似乎连维持这短暂的清醒都耗尽了力气,声音越来越低,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平静,记住……这种感觉……悬着一根线……命不由己的感觉……他的声音渐渐低弱下去,再次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只有胸口那微微的起伏,证明着那脆弱的平衡尚未被打破。静室内,陷入了一片更加压抑的沉默。长春子长老叹了口气,继续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灵气,维系着那岌岌可危的生命之火。玄诚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了一尊石像。他看着那张年轻却苍白如纸的脸,看着那柄触目惊心的、决定着他和宗门命运的匕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他亲手下令废掉修为、推出去顶罪的弟子,这个他曾经视若蝼蚁的顽石,如今,真的成了悬在整个凌霄宗,甚至可能是整个修仙界头顶的……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而这把剑的剑柄,正握在这个疯子自己手里,或者说,握在他那微弱跳动的心脏上。剑落下的那一刻,将是所有人的末日。他现在能做的,竟只能是祈祷这把剑,不要落下来。祈祷这个疯子,能活得久一点,再久一点。何其荒谬。何其……可悲。那柄插入心口的玄铁匕首,成了整个凌霄宗,乃至整个修仙界最脆弱也最坚固的支点。它冰冷地硌在那里,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撞击在刀锋上,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窒息感。痛楚是永恒的底色,但比痛楚更清晰的,是周围那些小心翼翼、近乎谄媚的滋养。长春子长老几乎是住在了这间顶级静室里。他花白的眉毛拧成了结,用最温和的木系灵气,像梳理乱麻一样,一遍遍抚慰着那与阵法核心纠缠在一起的心脉。各种吊命续魂的珍稀丹药,不要钱似的化开,通过金针渡穴的手法,一点点渗入他枯竭的经脉。灵气雾霭氤氲不散,万年温玉床散发着恒定的热力,甚至连他身下的云蚕丝褥,都每天更换,确保绝对的洁净与舒适。他们不是在救他。他们是在维护一个随时可能引爆整个世界的、最不稳定的结构。玄诚子掌门来得越来越频繁。他不再站在远处威压逼人,而是会靠近床榻,沉默地站立许久。他的目光复杂地扫过那柄匕首,扫过那张因失血和痛苦而异常苍白的脸,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丝松动,一丝可以谈判的迹象。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偶尔,在那双眼眸睁开时,会掠过一丝近乎嘲弄的微光。你需要什么终于有一天,玄诚子打破了沉默,声音干涩,只要你说,宗门……尽力满足。床榻上的人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他没有看掌门,视线落在穹顶流转的温玉光华上,声音轻飘飘的,带着失血后的虚弱,却字字清晰:我一个罪人,一个废人,能需要什么他顿了顿,嘴角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只需要……活着。安安稳稳地,活着。玄诚子的脸颊肌肉抽动了一下。这轻飘飘的活着二字,重于千钧。外面……有些动静。玄诚子换了个方向,语气带着试探,关于擎天楼,关于……其他一些建筑。总有些宵小之辈,妄加揣测。哦他微微偏过头,第一次正视玄诚子,眼神里空茫茫的,映不出任何情绪,揣测什么揣测擎天楼是不是真的因为结构问题倒塌揣测我是不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羊还是揣测……那些最高最辉煌的建筑,下面是不是都埋着会咬人的东西玄诚子的呼吸一窒。就在这时,静室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低语和争执。暗影长老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掌门,南荒……来人了!是妖皇座下的青鳞使者,已经到了山门外!指名要见……见他!最后那个他字,指向性明确得让空气都凝固了。玄诚子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南荒妖皇,其势力范围内的万妖朝圣塔,正是那十二座建筑之一!青鳞使者此刻前来,目的不言而喻!床榻上的人轻轻笑了起来,牵动了伤口,引起一阵低咳,但他笑得更欢畅了,尽管那笑声破碎而沙哑。看……来了。他看着玄诚子,眼神里那点嘲弄终于明显起来,师尊,你说,他们是来杀我的,还是来……保我的玄诚子没有回答,他猛地转身,袍袖带起一阵疾风,大步向外走去。门口的禁制光华流转,将静室重新隔绝开来,但也隔绝不了那逐渐逼近的风暴。静室里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有灵气流动的微弱嗡鸣。他看着玄诚子消失的方向,又缓缓将视线移回穹顶。他能感觉到,心口那匕首与同命结构阵的联系,像无数根无形的丝线,穿透了这静室的禁制,穿透了凌霄宗的护山大阵,连接着远方那些巍峨的建筑,也连接着此刻正向此地汇聚的、一道道或明或暗的视线。他不再是那个可以被随意牺牲的无名小卒。他成了一座桥,一座脆弱而危险的桥。桥的这一端,是想要他死却不能让他死的人。桥的那一端,是可能想让他死,也可能想让他活的人。而桥本身,正握着他自己的生死。他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心口那持续不断的、维系着一切的痛楚。这感觉,还不坏。至少,比被废去修为、像垃圾一样丢弃时,要好得多。他轻轻吸了一口气,带着浓重的药味和血腥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这才……刚刚开始。静室的奢华禁锢,很快就被接二连三的访客打破了表面的平静。南荒的青鳞使者只是个开始。那是一位身形高挑矫健的大妖,化形完美,只在颈侧残留着几片若隐若现的青色细鳞,竖瞳开合间,是毫不掩饰的野性与审视。他没有进入静室,只是隔着流转的禁制光幕,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落在床榻上那具胸口插着匕首的身体上,停留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没有质问,没有威胁,只有一种评估猎物价值般的沉默打量。最后,他转向陪同的玄诚子,声音嘶哑低沉:妖皇陛下,希望‘万妖朝圣塔’永远安稳。说完,转身便走,留下一个令人不安的背影和一句潜台词:塔在,人在。塔若有恙,凌霄宗便要考虑承受南荒亿万妖族的怒火。玄诚子的脸色在那之后,再也没真正晴朗过。紧接着,西极佛国的客人也到了。来的是一位面容枯槁、手持九环锡杖的老僧,自称摩诘。他没有青鳞使者的咄咄逼人,反而一派平和,甚至在静室外低声诵念了一段安魂经文。但当他提出,要以佛门无上神通他心通,辅以天眼通,探查那同命结构阵与心脉纠缠的究竟时,玄诚子几乎是惊跳着拒绝了。大师好意心领,只是此法凶险,万一触动阵法核心……玄诚子语气艰涩,后背渗出冷汗。他不敢赌。万一这老和尚的神通刺激到那疯子,或者窥探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导致阵法失控,后果不堪设想。摩诘大师并未强求,只是深深看了一眼静室方向,低眉垂目,道了句佛号:阿弥陀佛,因果纠缠,如丝如缕。施主执念已成‘结构’,非蛮力可解。望贵宗……慎重。连佛门的人都说出慎重二字,玄诚子只觉得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了。北境雪原的剑修派来了信使,中州皇朝的特使也恰巧路过,前来拜访。甚至连一些隐世不出的古老世家,也通过各种渠道,递来了隐晦的询问。一时间,凌霄宗这个修仙界魁首,竟成了各方势力目光交汇的焦点。而焦点中的焦点,就是那间灵气氤氲的静室,以及静室里那个靠着心口一把匕首,吊着性命,也吊着十二座奇观和无数人神经的囚徒。静室内,他清晰地感受着这一切。外界涌来的压力,如同无形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凌霄宗的壁垒,也透过玄诚子等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传递到他的感知里。他依旧虚弱,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口的剧痛。但在这极致的痛苦和各方势力的关注下,一种奇异的感觉在滋生。他不再仅仅是一个等待死亡或者被决定生死的废物。他成了一个节点。一个平衡点。一个让凌霄宗不敢动他,让外界势力想动他却忌惮凌霄宗(以及其他十一家)反应的,微妙的存在。玄诚子再次进来时,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压抑的暴躁。宗门内并非铁板一块,已有长老私下抱怨,为了一个罪徒,将宗门置于如此风口浪尖,是否值得是否……有更干脆的解决方法你到底想怎么样玄诚子的声音带着砂石摩擦的粗糙感,他几乎是在忍耐着极大的怒气,一直这样下去吗拖着所有人陪你一起悬在这根线上他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这位曾经需要他仰望的掌门。对方的焦虑和无力,像是最好的止痛剂,让他心口的疼痛似乎都减轻了几分。掌门……他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令人恼火的平静,你觉得……是我想这样吗他轻轻动了动手指,指向自己心口的匕首:是你们,是这柄匕首,是那座塌了的楼,还有外面那些……‘关心’我死活的人,一起把我推到了这个位置上。他顿了顿,喘息了几下,才继续道:我现在……只是一个‘结构’。一个很不稳定,但暂时还能维持平衡的‘结构’。你们,还有外面那些人,想动的不是我,是这个‘结构’。他抬起眼,空洞的目光里第一次映出玄诚子有些扭曲的脸:动了这个‘结构’,会怎么样师尊,你……猜不到吗玄诚子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他当然猜得到!一旦这个结构被破坏,无论是他这边忍不住下了杀手,还是外界某方势力强行介入导致意外,连锁反应之下,十二座奇观崩塌,引发的将是席卷整个修仙界的巨大动荡和战争!凌霄宗首当其冲,必将被撕成碎片!他看着床榻上那个气息微弱、仿佛随时会断气,却又像磐石一样稳固地卡在命运齿轮中的弟子,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个人,用最疯狂的方式,给自己打造了一个最坚固的护身符。他现在,真的谁也动不了了。至少,在找到安全拆解这个同命结构阵的方法之前,在平息外界所有虎视眈眈的视线之前,他必须活着,必须安安稳稳地活着。玄诚子最终什么也没说,铁青着脸,拂袖而去。他需要去安抚宗门内的躁动,需要去应付外面那些越来越没有耐心的客人。静室的门再次关上。他独自躺在柔软的云蚕丝褥上,感受着心口匕首冰冷的触感和生命流逝带来的虚弱。外面风起云涌,各方角力。而他,这个风暴的中心,却奇异地获得了一种短暂的、以痛苦和生命为代价的安宁。他微微勾起嘴角,闭上眼睛。他知道,这平衡脆弱如纸。但他更知道,现在最害怕打破这平衡的,不再是他了。这就够了。凌霄宗的静室,成了整个修仙界最昂贵的囚笼,也是最脆弱的权力王座。玄诚子拂袖离去后,留下的并非寂静,而是一种更加粘稠、更加沉重的压力。它无声地渗透过温玉穹顶,漫过云蚕丝褥,压在胸口,比那柄匕首更让人窒息。他躺着,像一具被精心保养的标本,只有心口那一点随着微弱心跳传来的刺痛,提醒着他自己还活着,还握着那根牵动无数人命运算盘的线。接下来的几日,静室的门槛几乎被踏破。不再是单枪匹马的使者,而是代表着不同势力、不同态度的观察团。中州皇朝来的是一位面白无须、笑容和煦的内侍监,身后跟着两位气息渊深如海的随从。他说话慢声细气,带来的慰问礼品堆满了静室一角,全是滋养神魂、续命延年的天材地宝。他绕着床榻走了半圈,目光在那匕首上停留片刻,啧啧两声:小先生受苦了。陛下闻听此事,甚是关切。我中州‘承天接运台’,乃社稷重器,关乎国运民心,还望小先生……务必保重贵体。他话语温和,但那务必二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千斤重压。临走前,他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若凌霄宗资源有所短缺,或是照顾不周,我皇朝太医院,随时可派国手前来相助。其挖墙脚、掺沙子的意图,昭然若揭。玄诚子站在一旁,脸色僵硬地应付着,袖中的拳头紧了又松。北境雪原的剑修则直接得多。来者是一位背负古剑、眉发皆白的老者,周身散发着冰原般的凛冽剑气。他甚至没有多看玄诚子一眼,径直走到床榻前,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直视着他:小子,你很有种。老者声音沙哑,如同冰雪摩擦,我雪原儿郎,敬重硬骨头。‘冰晶宫阙’不能塌。你活,它立着,北境承你的情。你死,它若有事……老者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比任何威胁都更冷冽刺骨。他抬手,弹出一枚龙眼大小、散发着极致寒气的冰珠,悬浮在床榻上方,‘玄冰魄’,镇魂定痛,或许能让你舒服点。说完,转身便走,留下满室寒意。这近乎施舍的馈赠,带着剑修特有的、不容拒绝的霸道。甚至连一些平日里与凌霄宗关系微妙、亦正亦邪的散修大能和隐世宗门,也通过各种隐秘渠道递来讯息。有的表示钦佩,愿提供庇护;有的则隐晦询问那同命结构阵可否复制或交易;更有甚者,直接传来神念,带着蛊惑的意味,怂恿他放开手脚,让这潭水更浑些。静室之内,他被动地接收着这一切。他能感觉到,自己这块顽石,正在被各方势力用目光掂量,用利益计算,用威势挤压。他们不再仅仅关心他的生死,更开始觊觎他掌握的那个能将辉煌与毁灭系于一线的结构秘密。玄诚子的处境愈发艰难。他不仅要耗费海量资源吊住他的命,还要疲于应付各方势力的试探、施压和离间。宗门内部,不满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有人认为他是宗门的灾星,留着后患无穷;有人则认为这是凌霄宗借此掌控其他势力的天赐良机,主张更积极地介入,甚至……尝试掌控他这个人,以及他背后的阵法奥秘。掌门!不能再犹豫了!此子已成祸胎!趁现在阵法尚未被外人彻底参透,当断则断!一位主战派的长老在议事厅慷慨陈词。断怎么断你去拔了他心口的匕首还是你去挡住南荒妖皇的百万妖兵、中州皇朝的倾国之怒另一位长老反唇相讥,满面愁容。或许……可以尝试与他沟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毕竟他曾是我宗门弟子……有温和派提出建议。沟通你看他那样子!他现在就是个油盐不进的疯子!他只在乎拉着所有人一起死!争吵声隐约透过层层禁制,传入静室。他听着那些模糊的喧嚣,心口匕首的冰冷似乎都带上了一丝讽刺的温度。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情在废他修为时已断,理在推他顶罪时已绝。现在,只剩下这赤裸裸的、由毁灭捆绑在一起的利害关系。又一日,玄诚子独自一人走了进来。他屏退了左右,甚至连长春子长老也被请了出去。静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玄诚子没有立刻说话,他只是站在床榻边,低头看着那张苍白而平静的脸,看了很久。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最初的惊怒和杀意,也没有了后来的焦虑和无奈,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一种……近乎认命的平静。外面的事,你应该能感觉到一些。玄诚子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平等的商量口吻,很多人想你死,也有很多人想你活。更多的人,想得到你脑子里的东西。他缓缓睁开眼,对上玄诚子的视线,没有说话。宗门内部,压力很大。玄诚子继续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快压不住了。他依旧沉默。玄诚子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告诉我,除了‘活着’,你还想要什么或者说,怎样……你才愿意,在适当的时候,解开这个‘结’这是玄诚子第一次,如此直接地,近乎承认失败地,寻求解决方案。他不再以师尊、掌门的身份居高临下,而是以一个被逼到悬崖边的、需要谈判的对手身份出现。他看着玄诚子,看着这位曾经需要他仰望的大人物眼底那无法掩饰的乞求,心中一片冰凉的平静。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却清晰:我想要的……他顿了顿,目光越过玄诚子,仿佛穿透了静室的墙壁,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从一开始,就很简单。只是……你们从未给过。静室内的空气,在玄诚子那句近乎乞求的问话后,凝固了。他想要什么这问题如此简单,却又如此沉重,足以压垮过往百年修行中的所有信仰与坚持。他看着玄诚子,看着那张写满疲惫与妥协的脸,心中那片冰原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涌出的不是暖流,而是更深的寒意与决绝。他张了张嘴,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勘破宿命的平静:我想要的……你们给不了。清白晚了。公道死了。他轻轻摇头,动作牵动伤口,让他眉头蹙起,但眼神却亮得骇人,从你们选择让我顶罪的那一刻,从擎天楼断掉的那一刻,就什么都晚了。他喘息着,积蓄着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里抠出来:现在,我能要的,只剩下一个‘明白’。明白玄诚子皱眉,不解。让所有人都明白,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般的凄厉,明白擎天楼为何而断!明白我,并非算错承重!明白你们——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尊者、长老、掌门——是如何为了所谓的颜面、所谓的利益,枉顾结构之理,埋下祸根,最后又如何毫不犹豫地,将脏水泼在一个尽心竭力的弟子身上!他猛地咳嗽起来,鲜血再次从嘴角溢出,但他不管不顾,眼神灼灼地盯着玄诚子:我要一个审判!不是你们审判我!是我,要审判这擎天楼倒塌的真相!审判这宗门内里的腐朽!我要在所有势力面前,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一切摊开!让这修仙界都看看,你们华丽的袍子下面,爬满了怎样的虱子!玄诚子脸色剧变,厉声道:你疯了!宗门声誉岂容……声誉他嗤笑一声,打断玄诚子,笑声里满是悲凉和嘲讽,用谎言和牺牲无辜者堆砌起来的声誉,和那擎天楼有什么区别外表光鲜,内里早已蛀空!师尊,你觉得,现在还有比十二奇观同时崩塌,更能摧毁凌霄宗声誉的事情吗玄诚子哑口无言,脸色灰败。他明白,这是最后通牒。不答应,就是鱼死网破,大家一起玩完。答应……就是将宗门数百年的遮羞布,当着整个修仙界的面,狠狠撕下!七日后。通天峰顶,祭天台。昔日庆典的彩缎早已换成素白,残破的擎天楼废墟在阳光下投下巨大的、耻辱的阴影。而今天,这片承载过荣耀与灾难的平台,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盛况。南荒青鳞使者、西极摩诘大师、北境负剑老者、中州内侍监……各方势力代表,皆神色凝重地端坐在特意安排的位置上。更远处,是黑压压的凌霄宗弟子,以及闻讯赶来、无法计数的各方修士。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平台中央。那里,设着一座简陋的云床。他半倚在上面,脸色苍白如鬼,胸口那柄玄铁匕首依旧刺目地立着。长春子长老在一旁紧张地守护,确保那微弱的生命之火不会在审判完成前熄灭。玄诚子站在主位之上,面容仿佛一瞬间苍老了百岁。他环视四周,那些或探究、或冷漠、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神魂上。他深吸一口气,用尽毕生修为,才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今日……召请诸位前来,是为厘清‘擎天楼’倒塌一事之真相……及相关后续。没有繁文缛节,直接切入主题。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审判,这是一场维系着十二座奇观安危的、脆弱的公开处刑。他,靠在云床上,开始了他的陈述。声音不高,甚至虚弱,但在死寂的峰顶,每一个字都清晰可闻。他没有咆哮,没有控诉,只是平静地,用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回溯擎天楼从设计、到施工、再到最后庆典前被迫进行的那些修改。他提到为了迎合某位大人物的喜好,强行在核心承重区域添加的、华而不实的引灵雕饰;提到为了缩短工期,被替换掉的关键性千年铁木承重柱;提到庆典前,掌门一系为了所谓的气派,临时要求增加的、远超设计负载的浮空演法台……一桩桩,一件件,时间、地点、参与人员、修改内容、他的反对意见、以及上层对此的漠视和驳回……细节详尽得令人发指。随着他的叙述,人群中开始出现骚动。尤其是当一些凌霄宗内部弟子听到自己曾经参与过、或知晓的环节被如此清晰地揭露出来时,脸色都变得极其精彩。玄诚子,以及他身后几位知晓内情的长老,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们试图打断,试图反驳,但在那柄抵着心口的匕首和周围各方势力冰冷的注视下,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所以,他最后总结道,气息已经微弱到了极点,眼神却亮得如同燃烧的星辰,擎天楼之断,非我计算之误,实乃……结构性必然。是贪婪,是短视,是枉顾基本的‘结构之理’,是这宗门内里……早已失衡的‘承重’,压垮了它。真相大白。尽管丑陋,尽管难堪,但它就这样被血淋淋地摊开在了日光之下。平台上一片死寂。无数道目光转向玄诚子,转向那些凌霄宗的高层,带着鄙夷,带着愤怒,带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玄诚子闭上的眼睛,身体微微摇晃。他知道,凌霄宗数百年的声誉,完了。至少在顶尖阶层之中,完了。审判结束了。各方势力代表相继沉默离去,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知道了真相,确认了威胁的来源,也看到了凌霄宗的狼狈。剩下的,是如何在这新的格局中谋取利益。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凌霄宗自己的人,以及废墟,还有云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人。玄诚子一步步走到云床前,他看着这个曾经被他舍弃,如今却用最惨烈的方式,将他和宗门钉在耻辱柱上的弟子,心情复杂到了极点。现在……你满意了玄诚子的声音干涩无比。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天空,流云舒卷,自由自在。心口的疼痛似乎已经麻木,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他能感觉到,那同命结构阵与心脉的联系,正在因为他生命的衰减而变得极其不稳定,远方那十一座建筑,似乎也在发出细微的、只有他能感知的哀鸣。他缓缓抬起手,握住了心口的匕首柄。玄诚子和长春子同时惊呼:不可!他笑了,看着玄诚子,眼神清澈而平静,带着一丝解脱,也带着一丝未尽的不甘。师尊……他轻声说,如同梦呓,你看……这结构,终究是……承不住了啊……话音未落,他握住匕首的手,猛地向旁一划!不是拔出,而是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彻底切断了最后维系的心脉与阵法的连接!不——!玄诚子的嘶吼声响彻峰顶。几乎在同一瞬间,他清晰地听到了,来自遥远方向的、十一声沉闷的、结构崩坏的巨响!那是南荒、西极、北境、中州……修仙界最高最辉煌的十一座奇观,在同一时刻,向他发出的、最后的殉葬之鸣!而他心口的鲜血,如同终于冲垮堤坝的洪流,汹涌而出,染红了身下的云床。意识沉入永恒的黑暗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这失衡的世界……这承不住重的楼……塌了……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