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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第1页)

妹妹哭着跪在我一手打造的茶馆夏木堂门口,求我收留她。她大概忘了,一年前也是她,甩给我五万块钱,让我滚出那个家,理由是我丢不起你这个人。我看着她被豪门扫地出门的狼狈样子,平静地为她泡了一杯茶,然后告诉她:抱歉,我们早就两清了。茶凉了可以再续,但路走错了,没人能替你重走。01今天是我二十四岁的生日,也是我发工资的日子。我提着一小袋刚从相熟的茶农那里淘来的明前龙井,推开了家门。客厅里一如既往地飘着饭菜的香气,但我知道,那份温暖却与我无关。回来了母亲周琴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催促,就知道倒腾你那些破茶叶,赶紧洗手吃饭,菜都要凉了。我默默将那包用油纸精心包裹的茶叶放在玄关的柜子上,这是我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也是这个家里唯一属于我的东西。饭桌上,父亲夏建国正襟危坐地看着晚间新闻,仿佛国家大事比家里的鸡毛蒜皮重要得多。妹妹秋秋则低头刷着手机,嘴角挂着一丝甜蜜的笑意,大概又是在和她的新男友聊天。今天的菜色比往常丰盛些,盘子中央卧着一只油光锃亮的烧鸡,那是母亲托人从乡下买来的走地鸡,花了她半天的功夫炖煮。秋秋,来,多吃点。母亲的筷子像装了雷达,精准地夹起那只最大最肥的鸡腿,稳稳地落在了秋秋的碗里,你最近学习辛苦,脑子累,要多补补。秋秋头也没抬,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甜腻的嗯,谢谢妈,然后用筷子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那只鸡腿,仿佛那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寻常盘中餐。我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低头扒着碗里的白米饭。米饭有些硬,硌得我胃里发酸。二十四年了,从我记事起,家里唯一的好东西,永远属于秋秋。第一块带奶油的蛋糕,第一件的确良的新衣服,以及饭桌上那只永恒的、唯一的鸡腿。小时候我还会哭闹,会问妈妈为什么。妈妈总是说:你是姐姐,要让着妹妹。后来我长大了,哭闹变成了沉默,而妈妈的理由也变成了:你妹妹聪明,是读书的料,以后是要改变我们家命运的,你要多帮衬她。于是,我帮衬了她二十年。02饭后,我正准备回自己那间由储物间改造的、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母亲叫住了我。夏夏,你过来一下。她坐在沙发上,摘下老花镜,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这个月工资发了吧你妹妹最近看上了一件香奈儿的大衣,说是学校里那些有钱的同学都在穿,她参加活动需要,不能丢了我们家的脸。我攥紧了口袋里那张刚捂热的工资卡,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闷得发慌。妈,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这个月工资刚发,还没来得及……发了就行,她直接打断我,你留五百块生活费,剩下的都转给你妹。可是……下个月的房租该交了,还有水电费……房租房租,你就知道房租!母亲的声调瞬间拔高,脸上浮现出我所熟悉的、那种被忤逆的烦躁,你妹妹的前途是天大的事!房租先拖着,跟房东说下个月一起给,死不了人!你一个在茶楼上班的,吃住都在家里,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就在这时,吱呀一声,秋秋的房门开了。妹妹穿着一身精致的真丝睡裙,袅袅娜娜地走出来,手里晃着最新款的苹果手机。秋秋听到了我们的对话,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反而扬起一个完美的微笑,走到我面前。姐,谢谢啦。她甜甜地说,然后话锋一转,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对了,那件大衣要一万二,你卡里应该够吧不够的话,你再跟同事预支一点。我看着她光鲜亮丽的样子,那身睡裙的丝滑质感仿佛都在嘲笑我身上这件洗得发白的茶楼工服。我每个月五千块的工资,刨去上交的,自己只留下几百,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舍不得买。而她,一件睡裙就抵得上我半个月的辛劳。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屈辱涌上心头,我别过头,不想让她看到我眼里的情绪。知道了。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得到满意的答复,秋秋不再理我,转身回到沙发上,和母亲叽叽喳喳地讨论起那件大衣的款式和颜色,客厅里充满了她们母女俩快活的空气。我像一个多余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退回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欢声笑语,也隔绝了最后一丝家的温度。我从床底拖出一个陈旧的铁皮盒子,打开它,里面是一个厚厚的账本。我翻开账本,借着昏暗的台灯光,看着上面用娟秀小楷记录下的每一笔开销:2010年9月,秋秋初中补习班费用,3000元。2013年8月,秋秋高中择校费,20000元。2016年7月,秋秋的苹果手机,6888元。2018年3月,秋秋的毕业旅行,15000元。……每一笔数字背后,都是我被吸干的青春。那笔两万块的择校费,是我放弃重点高中,拿着录取通知书去工地搬砖、去餐厅洗盘子,没日没夜换来的。我合上账本,将脸深深埋进手掌。黑暗中,我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我拿着那张滚烫的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兴冲冲地跑回家,却看到父母正为秋秋差几分才能进市重点的补习费而愁眉不展。那一刻,我做出了一个让我后悔至今,却又不得不做的决定。我对他们说:爸,妈,我不想读了,读书没意思。我永远记得,他们脸上先是震惊,随即转为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们没有追问,没有劝说,只是欣然接受了我这个懂事的决定。从那天起,我人生的轨道,就彻底为秋秋而铺设。而今天,是我二十四岁的生日。没有蛋糕,没有祝福,只有一张被榨干的工资卡,和一只永远不属于我的鸡腿。04生活的转机,或者说,将我推向更深渊的转折点,从秋秋带回她那位豪门男友——周凯开始。周凯是秋秋在大学社团里认识的,家里是做房地产的,算得上是本市小有名气的富二代。他的出现,让原本就偏心到极致的父母,更是将秋秋捧上了天,仿佛已经看到了踏入上流社会的光明前景。一个周末,秋秋带着周凯回了家。为了迎接这位准女婿,母亲提前三天就开始大扫除,甚至破天荒地给我买了一件新衣服,虽然只是市场上打折处理的款式,但她的意图很明显——不能让我这块背景板,脏了他们精心布置的舞台。夏夏,你妹妹和凯凯的事,差不多该定下来了。对方父母想见个面,就在下周。饭桌上,父亲清了清嗓子,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对我下达了命令,你在茶楼干了这么多年,认识的人多,这次家宴,必须办得风风光光,绝对不能让你妹被看扁了!我心里一阵冷笑。办得风光用什么办用我那张被掏空的工资卡吗秋秋则优雅地放下筷子,挽住身旁周凯的胳膊,用一种施舍般的口吻说:姐,这可是我们家唯一能拿得出手的机会了,全靠你了。你可千万别搞砸了,不然我在凯凯家人面前,面子往哪儿搁她的语气那么理所当然,仿佛我为她奔走操劳,是天经地义的责任。坐在她身边的周凯,一身剪裁得体的名牌休闲装,手腕上那块百达翡丽的表在灯光下闪着低调而刺眼的光。他从进门开始,看我的眼神就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轻视,仿佛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家具。叔叔阿姨放心,周凯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与生俱来的傲慢,钱不是问题,主要是格调。我爸妈对这些比较讲究。我压下心头的不适,开始以我的专业角度提出建议:市里有几家顶级的茶楼,比如‘静心阁’和‘听雨轩’,环境雅致,茶叶也是顶级的,很适合商务宴请和家庭聚会。停。周凯突然抬手,打断了我,那些地方太俗气了,都是些不懂装懂的暴发户去的。他转向秋秋,语气里带着一丝宠溺的责备:秋秋,你不是说你姐姐很懂茶吗怎么推荐的都是这种地方秋秋的脸色微微一僵,随即立刻撒娇般地捶了一下周凯的胸口:哎呀,我姐她毕竟只是在茶楼里上班,眼界有限嘛。我们自己选,自己选。说着,她划开手机,点开一个网红打卡APP,指着上面那些装修得花里胡哨、用干冰和浮夸茶具营造氛围的新中式茶馆,对我指手画脚起来。姐,你看这家,‘禅意光影’,多有格调!还有这家,‘琉璃梦境’,拍照肯定特别出片!现在谁还喝你那些苦兮兮的老头茶我们要的是氛围,是能拍照发朋友圈的那种高级感!她一边说,一边和周凯头碰头地研究着,两人不时发出一阵阵笑声,完全把我当成了空气。05我的血,一点一点地往上涌。我可以忍受他们吸我的血,可以忍受他们把我当成背景板,但我无法忍受,他们用这种无知又傲慢的态度,来践踏我视若珍宝、赖以为生的专业。这些地方只是徒有其表!我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他们用的茶叶都是以次充好的商业茶,所谓的茶道表演更是错漏百出。真正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穿这是个笑话!笑话秋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尖锐地笑了起来,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和不屑,姐,你才是我们家最大的笑话吧!一个端茶倒水的服务员,还真把自己当成茶道大师了让你办事是看得起你,给你个表现的机会,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她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你闭嘴!我失控地吼了出来。啪!一个清脆的耳光,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脸上。是母亲。她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反了你了!敢跟你妹妹这么说话!就听秋秋的!人家小凯什么世面没见过比你懂得多!你照着办就行了,别在这里丢人现眼!脸上火辣辣地疼,疼得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但我死死地忍住了。我看着眼前这一幕,父亲沉默地默认,母亲愤怒地维护,妹妹和她的男友则像看戏一样,带着一丝快意的冷漠。他们才是一家人。而我,只是一个碍眼的、不合时宜的外人。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涌的情绪,掌心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血痕。好,很好。我听到自己用一种异常平静的声音说,你们要的‘体面’,我给你们。data-fanqie-type=pay_tag>回到房间,关上门,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身体止不住地颤抖。我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我存为人脉,却从未想过要动用的人的电话。喂,李经理吗我是夏夏。我想向您打听一下,‘禅意光影’那家茶馆,您熟吗电话那头,传来茶楼李经理惊讶的声音:夏夏你怎么问起那家店了那不是个网红店吗,骗骗小姑娘的,东西可不怎么样啊。我闭上眼睛,轻声说:没关系,我有个宴会,客人就喜欢那个调调。挂掉电话,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红肿的半边脸,和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一场注定是笑话的宴会,一个注定要被戳穿的谎言。而我,将是这场闹剧最尽职尽责的导演。06家宴定在周六晚上。我穿着那件母亲为我买的老旧连衣裙,像个提线木偶,站在禅意光影那间金碧辉煌、俗不可耐的包厢门口,迎接着周凯的家人。周凯的父亲周东海,是个看起来颇有城府的中年男人,一身低调的定制西装,眼神锐利。母亲王雅丽,则是个典型的豪门贵妇,从头发丝到脚指甲都透着精致和挑剔,看人的目光带着审度的意味。叔叔阿姨好。我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王雅丽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转向了早已迎上来的秋秋,脸上立刻堆起了热情的笑容。宴会开始,我被安排去表演茶艺。我端着那套浮夸的琉璃茶具,用那包从网红店里高价买来的、香精味刺鼻的桂花乌龙,开始了我职业生涯中最耻辱的一次表演。我能感觉到,对面的周东海在闻到茶香的那一刻,眉头就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当他浅尝了一口之后,更是直接将茶杯放在了手边,再也没有碰过。他的反应,像一根无形的鞭子,抽在我的心上。我感到无地自容,脸上火辣辣的,仿佛正被放在火上炙烤,像个供人取乐的跳梁小丑。而我的好妹妹秋秋,对此一无所知。她正意气风发地坐在周凯身边,向他的父母展示着自己从小到大获得的各种奖状照片,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如何品学兼优,如何多才多艺,仿佛她今天的成就,全都是她天赋异禀、独自奋斗的结果。我们秋秋啊,就是太要强了,从小就没让我们操心过。母亲在一旁与有荣焉地补充道,满脸的骄傲。我低着头,默默地为大家续上那可笑的茶水,只想让这场酷刑早点结束。然而,命运却偏要将我推向更深的深渊。秋秋确实很优秀。王雅丽放下筷子,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目光突然转向我,带着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你姐姐看起来也很能干,茶泡得不错。怎么没跟你一样继续读书呢这个问题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精准地插向了我们这个家庭最虚伪的核心。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安静了下来。07父母的脸色微微一变,秋秋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一瞬。我握着茶壶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正准备像往常一样,用我天生不爱读书这个谎言来为她解围。但就在我开口的前一秒,秋秋做出了一个让我永生难忘的举动。她亲昵地站起身,走到我身边,自然地挽住了我的胳膊,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完美的、令人作呕的笑容。她看着王雅丽,声音甜美而清脆:阿姨,您不知道,我姐姐其实从小就特别叛逆。我浑身一僵,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我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她。只听她用一种带着三分惋惜、三分无奈,还有四分炫耀的语气继续说道:她不爱读书,初中就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学着抽烟喝酒。我爸妈为了让她走上正道,真是操碎了心,后来才托关系让她去茶楼里学点手艺,磨磨她的性子。轰!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看着她那张巧笑嫣然的脸,那张我看了二十多年的脸,此刻却变得无比陌生和狰狞。她怎么敢她怎么能她怎么能把我为了她而做出的牺牲,我放弃的学业,我被偷走的人生,编造成这样一个肮脏不堪的谎言我还没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更致命的一击接踵而至。是啊是啊,我的父亲,那个永远沉默的男人,此刻却无比迅速地点头附和,这孩子从小就让我们操心,不听话,比不上秋秋一半懂事。我的母亲,更是立刻接话,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愁苦:可不是嘛,为了她,我们头发都白了。幸好啊,现在也算安分了,能在茶楼里有口饭吃,还能帮衬一下家里,我们也就放心了。他们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在周家人面前,他们联手为我塑造了一个堕落的姐姐的形象,一个需要被管教、被拯救的坏孩子。而秋秋,则是这个泥潭里,唯一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我的牺牲,我的付出,在这一刻,不仅被抹杀,更被扭曲成了我堕落的证据,成了衬托她优秀的背景板。我环顾四周。周东海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那是一种上位者看穿底层小把戏的洞察。王雅丽的嘴角则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带着轻蔑的笑意。周凯揽着秋秋的肩膀,用一种你辛苦了的眼神看着她,仿佛她才是那个受尽委屈的人。而我的父母,则沉浸在成功包装了女儿的喜悦中,完全没有看我一眼。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我被公开地、残忍地处刑了。我的灵魂被他们联手钉在了耻辱柱上,任人观赏,任人评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没有哭,没有闹,甚至没有反驳一句。我只是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那一刻,彻底地碎了,碎得连渣都不剩。我笑了。无声地,在心里。原来,我不是垫脚石。我是他们为了向上攀爬,可以随时抛弃和献祭的祭品。真好。真好啊。08那场家宴的后半段,我如同一个失了魂的木偶,机械地倒茶、上菜,耳边所有的欢声笑语都变成了嗡嗡的杂音。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金碧辉煌的包厢,怎么走在深夜冰冷的街道上。回到家,我没有开灯,径直走进我那狭小的房间。我从床底最深处,拖出那个上了锁的铁皮盒子。打开它,最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张早已泛黄、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是那张S市第一中学的录取通知书。那曾是我所有的骄傲和希望。我摩挲着上面那个烫金的校名,眼前浮现出当年我拿着它,却在父母为秋秋的补习费愁眉不展时,亲口说出我不想读了的场景。那时的我,以为牺牲可以换来家庭的和睦,换来妹妹的光明前途。现在我才明白,牺牲换来的,只有被轻贱和被践踏的资格。我走到厨房,打开了煤气灶。我没有哭,脸上甚至没有任何表情。我只是平静地将那张通知书凑近蓝色的火苗。纸张的一角迅速蜷曲、变黑,然后燃起一小簇橘红色的火焰。火光映在我的瞳孔里,也照亮了我苍白的脸。我看着它一点一点地被火焰吞噬,从一行行清晰的铅字,变成一捧黑色的、无意义的灰烬。就像我那被偷走的、无人问津的青春。09烧掉了。全都烧掉了。最后一丝对这个家的眷恋,也随着那捧灰烬,烟消云散。第二天,我破天荒地没有早起准备全家的早餐。我睡到了日上三竿,然后穿着睡衣,走进了正在吃午饭的客厅。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越来越懒了!母亲看到我,照例开始数落。没有理会她,我径直走到餐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我看着父亲和母亲,用一种他们从未听过的、平静到冷漠的语气说:我准备搬出去住。空气瞬间凝固了。父亲停下了夹菜的筷子,母亲脸上的嫌弃变成了错愕。你……你说什么母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说,我要搬出去。我重复了一遍,然后补充道,还有,我工作这么多年,存在你们那里的工资,请还给我。你疯了!母亲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指着我的鼻子尖叫,夏夏,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想造反吗!父亲也沉下脸,厉声喝道:胡闹!一个女孩子家,搬出去住像什么样子!你妹妹马上就要订婚了,你在这个时候闹这一出,是想让亲家看我们家的笑话吗笑话我终于笑了出来,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嘲讽,爸,我们家,还有比昨天更可笑的笑话吗我的话像一根针,刺破了他们虚伪的和平。母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随即开始撒泼打滚,一边哭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为了你妹妹,我们全家付出多少,你现在倒好,要来分家!你还有没有良心啊!就在这时,秋秋的房门开了。她化着精致的妆容,显然正准备出门约会。听到客厅的争吵,脸上立刻浮现出不耐烦的神色。吵什么吵,一大早的烦不烦啊!当她听明白事情的原委后,她走到我面前,脸上没有一丝愧疚,反而充满了鄙夷和厌恶。她从自己的名牌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用两根手指夹着,像是在扔什么垃圾一样,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脸上。啪的一声,卡片划过我的脸颊,留下一道细微的刺痛。这里面有五万块钱。她的声音冰冷得像冬日的寒铁,每一个字都淬着毒。够买断你这些年的付出了吧夏夏,别做出这副全世界都欠了你的受害者的样子,真的很恶心。10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警告和威胁。我马上就要和周凯订婚了,我不希望在这个时候,听到任何关于我们家的负面消息。以后,别再跟我们家有任何关系,我丢不起这个人!银行卡掉落在地,周围散落着几张被她甩出来的百元大钞。那红色的钞票,像是在嘲笑我廉价的青春和可悲的付出。我看着她那张美丽的、却又无比丑陋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嫌恶。我突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我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我蹲下身,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一张一张地捡起地上的钱,然后捡起那张银行卡。我站起身,将卡和钱在手心掂了掂,然后平静地对她说:好。从今天起,我们两清。我没有再看他们一眼,转身回到房间,拖出我那只早已收拾好的、小小的行李箱。在我拉着箱子走出家门的那一刻,我听到母亲在背后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咒骂。你走了就永远别回来!我没有你这个女儿!我没有回头。我怕一回头,那二十四年积攒的委屈和泪水,会让我功亏一篑。我拿着那笔所谓的买断费,走在阳光下,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自由了。我拨通了那个电话,那个我曾经只敢仰望,却从未想过要求助的人——茶楼的老主顾,一位退休的文化学者,张教授。喂,张教授吗我是夏夏……我想请您帮个忙。张教授在电话那头静静地听完了我的遭遇和想法,没有劝阻,没有同情,只是沉稳地说了一句:地址发给我,我过来接你。你的茶,不该只泡给那些不懂的人喝。半小时后,张教授的车停在了我面前。他载着我,穿过繁华的市区,来到一处闹中取静的老街。他指着一处被爬山虎覆盖的、带着独立小院的老宅院说:这里以前是我一个朋友的书房,他出国后就一直闲置着。你看看,合不合意我看着那古朴的木门,那雕花的窗棂,那满院的绿意,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这是我二十四年来,第一次为自己而流泪。我用那五万块钱,加上我这些年偷偷攒下的所有积蓄,租下了这个院子。我给它取名——夏木堂。夏有乔木,可得清凉。我将自己所有的心血、所有的专业知识、所有的审美情趣,都倾注到了这个小院里。我亲自去乡下淘来老旧的木料和石磨,亲自设计每一个角落的布局,亲自挑选每一套古朴的茶具。我用回那些被秋秋鄙夷为老头茶的、真正高品质的单丛、岩茶和普洱。我不再是那个卑微的姐姐夏夏,我是夏木堂的主人。开业初期,生意惨淡。但我没有气馁。我利用张教授的人脉,在院子里举办了几场小型的古琴雅集和书画品鉴会。我用我精湛的茶艺,为每一位到来的客人,泡上一杯真正的好茶。独特的氛围,高品质的茶品,还有我这个有故事的女老板,让夏木堂的口碑,在城市真正的文化圈子里,悄然传开。终于,一位知名的美食博主偶然探店,被夏木堂的意境和我的故事深深打动。他写下了一篇名为《城市角落里的风骨与茶香》的爆款文章。夏木堂,一夜之间,火了。火得一塌糊涂,预约的电话被打爆,排队已经排到了三个月后。我站在夏木堂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下,闻着空气中清甜的茶香,看着院子里谈笑风生的客人。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创造价值带来的、无与伦比的快乐和满足。我的成功,像一个响亮而无声的耳光,隔着万水千山,扇在了那些曾经践踏我、鄙夷我的人脸上。11夏木堂火了之后,我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不再是那个在茶楼里端茶倒水、拿着微薄薪水、看人脸色的服务员夏夏,而是人人尊敬的夏老板。来我这里的客人,有真正的文人墨客,有身价不菲的企业家,也有追求生活品质的城市精英。他们欣赏我的茶,更尊重我的人。我扩大了经营,在后院开辟了几个独立的包厢,并开设了小班制的茶道和香道课程,学员络绎不绝。我的收入,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为房租发愁的我所能想象的。而关于那个家的消息,则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失真地传来。偶尔,母亲会打来电话。电话里的语气,早已从当初的咒骂,变成了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旁敲侧击的讨好。夏夏啊,最近生意好吗我看网上都说你现在是大老板了……夏夏啊,你妹妹快订婚了,女方总得准备点像样的嫁妆,不然要被婆家看不起的……夏夏啊,你爸最近身体不好,家里开销大……对于这些,我一概不予回应。只在逢年过节,雷打不动地往他们的账户里,打去一笔足够维持基本生活的生活费。不多不少,权当我偿还他们那点微不足道的生养之恩。更多关于秋秋的消息,则来自于来我茶馆喝茶的那些贵妇们的闲聊。她们是本市最顶级的消息集散地,言谈之间,我拼凑出了秋秋那看似光鲜亮丽的生活背后的真实面貌。听说了吗周家那个准儿媳,就是那个叫秋秋的,最近日子可不好过。一位王太太压低声音说。怎么了不是马上要订婚了吗另一位李太太好奇地问。还订婚呢王雅丽(周凯母亲)那个人精,能让她那么容易进门我听说啊,那姑娘为了讨好王雅丽,毕业了工作也不找,天天跟着王雅丽出入各种场合,结果呢,言谈举止处处露怯,被圈子里的人笑了好几回了。我也听说了,王雅丽早就摸清了她家的底,知道她爸妈就是普通工薪阶层,还有一个‘不争气’的姐姐。当初同意,不过是看在儿子喜欢的份上,现在正想方设法地拿捏她呢。可不是嘛!那姑娘也是个拎不清的,为了融入圈子,买包买衣服,花销大得吓人,听说都背上信用卡债了。周凯一开始还帮她还,现在也开始不耐烦了。豪门媳妇,哪是那么好当的。。。。。。。12我静静地听着,手里冲泡着一壶凤凰单丛,茶叶在沸水中舒展,散发出清冽的香气。我的心里,没有快意,也没有同情。我只是像一个冷静的旁观者,看着她亲手选择的那条钢丝路,如何一步步地走向断裂。我早就预感到,那场用谎言堆砌起来的繁华,就像一个巨大的泡沫,阳光下看起来五光十色,但只需要一根最微不足道的针,就能让它瞬间破灭。而那根针,很快就来了。那天,本市下了一场罕见的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在夏木堂的青瓦上,发出密集而沉闷的声响。院子里的芭蕉叶被打得七零八落,天地间一片灰蒙蒙的。茶馆即将打烊,客人们早已散去。我正和店员一起,收拾着茶具,准备关门。突然,砰的一声,茶馆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一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女人,像一只被暴雨淋垮的丧家之犬,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她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已被雨水冲花,名贵的连衣裙上沾满了泥水,脚上那双价值不菲的高跟鞋,也断了一只鞋跟。是秋秋。店员小雅吓了一跳,正要上前询问。我抬手制止了她。你们先下班吧。我对店员们说。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识趣地从后门离开了。偌大的茶馆里,只剩下我和她,以及窗外不休的雨声。秋秋看到我,那双曾经永远带着骄傲和鄙夷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和绝望。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再也撑不住,沿着门框缓缓滑落,瘫坐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放声大哭。那哭声,凄厉而绝望,撕心裂肺。我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她哭了很久,直到嗓子都哑了,才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地哭诉起她的遭遇。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他妈妈……那个老巫婆……她羞辱我……在她混乱的叙述中,我拼凑出了事情的全貌。就在今天,她订婚的前夜,王雅丽将她叫到周家,没有预想中的温情嘱咐,而是直接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甩在了她的脸上。那是一份极其苛刻的婚前协议。协议里,不仅要求她放弃对周家所有财产的权利,甚至对她婚后的行为作出了种种限制,包括必须在两年内生下儿子,否则将视为违约,净身出户。协议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对她个人、对她家庭的鄙夷和不信任。秋秋无法接受,她哭着去找周凯,希望他能为自己说句话。然而,周凯只是不耐烦地对她说:秋秋,你别闹了,我妈也是为了我们好,你就签了吧。那一刻,秋秋才彻底明白,自己不过是他们母子俩早已商量好的、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生育工具。13她和周凯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争吵中,王雅丽更是说出了一句让她彻底崩溃的话。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名门闺秀王雅丽抱着手臂,冷笑着看着她,当初那场家宴,你为了抬高自己,把你姐姐那样的人品,都编排成不三不四的小混混来衬托你。一个能对自己亲姐姐下此毒手的人,你的人品又能高贵到哪里去原来,她亲手埋下的那颗雷,终究在最关键的时刻,炸伤了她自己。她被周家,被那个她一心想嫁入的豪门,羞辱性地、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姐……秋秋爬过来,像一年前我被她羞辱时一样,卑微地拉住了我的裤脚。她的脸埋在我的脚边,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滴落在我的鞋面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帮帮我,只有你能帮我了!她抬起头,那张曾经美丽得不可一世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涕泗横流的狼狈。让我留在这里,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可以给你打工,我可以给你当服务员……求求你,姐,别赶我走……她甚至提到了那笔钱。那五万块钱……我还你,我加倍还你!只要你让我留下……我静静地听完她所有的哭诉,心中没有一丝波澜。我低下头,看着她那张绝望的脸,看着她那双充满哀求的眼睛。我缓缓地,将自己的裤脚,从她的手里抽了出来。我转身,走进了吧台后的茶室。在秋秋期待又恐惧的目光中,我点燃了炉火,烧上了水。我从一个紫砂罐里,取出一撮上好的武夷岩茶,用茶则拨入盖碗。我的动作,行云流水,从容不迫,就像招待任何一位来夏木堂的贵客。整个茶馆里,只有炉子上水沸腾的咕嘟声,和窗外哗哗的雨声。我提着沸水,高冲入碗,茶香瞬间弥漫开来。我将第一泡的茶汤淋在茶宠上,然后再次注水。片刻后,我将琥珀色的茶汤,斟入一只天青色的品茗杯中,端着它,走回到秋秋面前。我将那杯热气腾含的茶,放在了她面前的地上。茶凉了,可以再续。我看着她,平静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但路走错了,没人能替你重走。秋秋愣住了,她呆呆地看着那杯茶,又抬头看看我。我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至于帮你秋秋,你忘了一年前,你用五万块钱,买断了我们之间所有的关系。我是个生意人,最讲究契-约-精-神。我们,早就两清了。14我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冰刀,彻底击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幻想。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惨白如纸。我没有再理会她的崩溃,转身从吧台的抽屉里,拿出几张百元大钞和一把黑色的长柄伞,放在了她身边的桌子上。这些钱,够你找个酒店住一晚,冷静一下。这把伞,能让你体面地走出这条街。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出了最后的话。路,是你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我的路,也是。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走上二楼我自己的房间,将身后那个充满绝望和悔恨的世界,彻底关在了门外。我不知道她在楼下枯坐了多久,也不知道她最终是怎样离开的。我只是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窗外那片模糊的雨夜。不知过了多久,雨势渐小。我看到一个孤单而踉跄的身影,撑着一把黑色的伞,消失在了老街的尽头。我回到楼下,那个她坐过的位置,只留下一滩未干的水渍,和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我端起那杯冷茶,一饮而尽。茶汤冰冷,苦涩,却带着一丝奇异的回甘。我走到门口,关上了夏木堂那扇厚重的木门。门外,是风雨飘摇的世界。门内,是我亲手为自己打造的、安宁而强大的王国。我,夏夏,终于活成了自己的盛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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