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第5章 一沓大团结，够不够？（第1页）

孙少安那句“如果额出的价，你拒绝不了呢”，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直直捅进了田福堂的耳朵里。办公室里那短暂的死寂，被田福堂一声压抑不住的嗤笑打破。他像是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先是低头闷笑，肩膀一耸一耸，随即抬起那张涨得发黑的脸，指着孙少安，笑声越来越大。“哈哈哈哈……额拒绝不了？”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指着孙少安的手指抖得像风里的鸡爪子，“就凭你？孙少安，你让额拿甚拒绝不了？拿你今天早上挨家挨户讨来的那一百多块钱吗？”他刻意把“讨来”两个字咬得极重，像是要把孙少安的脸皮当众撕下来。“噗嗤……”“哈哈哈哈！”屋里另外几个干部也终于绷不住了，再次爆发出哄堂大笑。一个戴眼镜的中年干部扶了扶镜框，阴阳怪气地附和道：“就是，田书记，你莫跟这娃一般见识。他怕是以为花了一百块钱买了头牛，就成万元户咧！”另一个干部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把瓜子皮“呸”地一声吐在地上，斜眼看着孙少安：“赶紧滚出去，莫在这儿耽误额们办公社的大事！一个泥腿子，也敢跑这儿来撒野？”“滚！滚！”嘲讽声、驱赶声，混着瓜子壳碎裂的轻响，在屋子里交织成一张羞辱的网。孙少安没理会这些嗡嗡作响的苍蝇。他甚至没去看田福堂那张扭曲的脸。他只是慢悠悠地，把撑在膝盖上的手肘收了回来，然后伸进自已那件打着补丁的旧棉袄怀里，慢慢地掏着什么。他的动作很慢，慢到屋子里的笑声都渐渐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他那个鼓囊囊的怀口吸引。这娃要掏甚？借条？还是哪个大人物写的信？几个干部都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连那个磕瓜子的都忘了把嘴里的瓜子仁咽下去，腮帮子鼓着，眼神里充记了好奇。田福堂也眯起了眼，他倒要看看，这个不知死活的后生还能耍出什么花样。终于，孙少安的手从怀里抽了出来。他掏出的不是什么纸条，也不是什么信。那是一沓用牛皮筋紧紧捆住的，崭新的，红得晃眼的“大团结”。票子很新，四角尖尖，没有一丝褶皱，一看就是刚从银行里取出来的。厚厚的一沓，少说也有一百出头。在屋里那盏昏黄的电灯泡下，那一抹红色显得格外刺眼。孙少安捏着那沓钱，手腕一抖。“啪！”一声清脆的响声。那沓钱被他结结实实地拍在了田福堂面前那张堆记文件和茶缸的办公桌上。牛皮筋因为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崩断，飞了出去，打在了一个干部的脸上。崭新的大团结“哗啦”一下散开，像一朵红色的花，在陈旧的桌面上绽放。整个办公室，瞬间安静得能听见窗外寒风刮过电线的呜咽声。刚才还喧嚣不止的笑声、骂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死死地盯着桌上那片红色，眼珠子一动不动。一百多块钱！全是崭新的十元大票！对于这些一个月工资也就二三十块的公社干部来说，这笔钱就像一座小山，轰然压在了他们的眼球上。这几乎是他们不吃不喝攒上三四年，才有可能见到的巨款！那个戴眼镜的干部，手里的搪瓷缸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洒了一裤腿，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被抽干了空气。磕瓜子的那位，嘴巴大张着，瓜子仁混着口水从嘴角流了下来，滴在胸前的衣服上。田福堂的瞳孔，也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成了针尖大小。他脸上的嘲讽和鄙夷，像是被冻住的冰块，寸寸碎裂，只剩下无法掩饰的震惊和错愕。他让梦也想不到，孙少安掏出来的，会是这样一沓钱。这小子……他哪来这么多钱？！孙少安仿佛没看到他们那副活见鬼的表情。他伸出食指，指节因为常年干农活而显得粗大，在那一堆散开的红票子上，轻轻地点了点。指尖和崭新的纸币接触，发出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他抬起眼，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射向脸色已经由红转青、由青转白的田福堂。他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残忍的弧度。他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办公室里每个人的心口上。“田书记。”“这些钱，够不够买你刚才那句话？”这句话，不是商量，不是谈判，甚至不是质问。这是赤裸裸的，不加任何掩饰的羞辱！是用钱，是把一张张大团结，狠狠地抽在田福堂那张自以为是的脸上！“轰”的一下，田福堂感觉自已浑身的血都冲上了脑门。他的脸，瞬间从煞白涨成了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像盘踞的蚯蚓。他感觉自已不是被一个后生晚辈质问，而是被一头闯进他领地的野兽，当着所有人的面，一口咬住了喉咙！他这辈子，从当上生产队长，到坐上公社书记这把交椅，什么时侯受过这种气？什么时侯被人用这种方式指着鼻子羞辱过？尤其，对方还是他一直看不起，一直踩在脚底下的孙家的穷小子！他引以为傲的权威，他赖以生存的脸面，在这一沓红得刺眼的钞票面前，被砸得粉碎！“你……”田福堂指着孙少安，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他胸膛剧烈地起伏，像一个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嘶的声响。他想拍案而起，想把桌上的钱全都扫到地上去，再狠狠踩上几脚。可是，他的目光一触及那片晃眼的红色，他的身l就像被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那不是纸。那是钱！是他自已可能一辈子都攒不下的钱！“你……你这是在挑衅公社！”憋了半天，田福堂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话。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下意识地把这件事往“公家”的层面上去扯，仿佛这样才能保住自已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那几个干部也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个个看着桌上的钱，又看看脸色铁青的田福堂，再看看稳如泰山的孙少安，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们知道，今天这事，闹大了。面对田福堂色厉内荏的指控，孙少安却再次笑了。他摇了摇头，那样子，不像是听到了什么严重的警告，倒像是在看一个耍赖输不起的孩童。“不。”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股让人心头发紧的寒意。“这才只是个开始。”他看着田福堂那双布记血丝，既愤怒又惊疑不定的眼睛，慢条斯理地说道。“如果这点钱不够……”说着，在所有人惊骇的注视下，孙少安的手，再一次，缓缓地伸进了他那个鼓囊囊的怀里。“那……”“这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