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宁】序章，香囊——183年（第1页）

那年的桑葚，其实并不甜。树上的果子大多又小又青，被蝗虫啃噬过的叶片耷拉着，遮不住毒辣的日头。我蜷在最高的那根枝杈上，视野所及，是一片令人心慌的土黄色。龟裂的田地，枯死的禾苗，村子像死了一样安静。我不是贪玩才爬这么高。阿娘病倒在炕上，浑身滚烫，嘴里喃喃着想喝口带甜味的汤水。我知道这老桑树上或许还藏着几颗漏网的、半紫不红的果子。可我上得来，却下不去了。脚下的树枝“咔嚓”作响，身子一动就晃得厉害。四周空落落的，地面变得遥远而可怕。热风裹着沙尘打在我脸上，眼泪混着汗水流下来，又咸又涩。“岳哥哥！”我不知道自已是怎么喊出这一声的。带着哭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这片令人绝望的寂静里，他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救星。脚步声由远及近。我低头，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跑过来，仰着头，脸上带着急切。“岳哥哥，快救我下来！”我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他二话不说，几步冲到树下，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将我抱了下来。他的手臂很有力，胸膛却瘦得硌人。落地时，我腿一软，差点栽倒。“谢谢岳哥哥！”我仰起脸，看着他。他比我高半个头，眉头总是习惯性地微微拧着，像个小大人。他没说话，只是飞快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用身子挡着，迅速塞进我手里。是半块麸饼！硬邦邦，却带着他胸膛的温度。我愣住了。粮食有多金贵，村里饿死了多少人，我不是不知道。这半块饼……“宁，别到处乱跑。”他压低声音，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好像在让一件天大的错事。我心里又暖又酸，紧紧攥住那救命的饼，仿佛攥住了整个世界唯一的暖意。“岳哥哥最好啦！”这句话脱口而出，发自真心。我看着他转身跑开的背影，瘦削却挺直。低头看看手里的饼，再想想炕上渴盼甜味的阿娘，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我伸手进打记补丁的衣襟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缝得歪歪扭扭的香囊。里面装的不是香料，是去年晒干的桂花和几片艾草，是阿娘还没病倒时，教我缝的。她说，带着能辟邪。我追上他，把香囊塞进他手里。“给……给你的。”我脸上发烫，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我……我自个儿缝的。”他愣了一下，看着手里那个针脚粗糙的小布包，又看看我。“谢谢。”他声音有点干，把香囊紧紧攥在手心，耳朵尖有点红。我心里像揣了只小雀，欢喜得要飞起来。捧着那块饼，飞快地往家跑。风从耳边掠过，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还站在原地，望着我的方向。落日余晖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那天晚上，我用那半块饼熬了一小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汤，喂阿娘喝下几口。窗外，隐隐传来岳伯伯的怒吼和什么东西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闷闷的，一下，又一下。我蜷在阿娘身边，手里紧紧攥着剩下的饼，嘴里仿佛还残留着那锅糊糊的味道。不甜，很苦，糙得割嗓子。却是我这辈子，吃过最撑的一顿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