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仿佛看到了能量炮充能时那令人心悸的幽蓝色光芒,看到了光束落下时,大地瞬间熔融、汽化,连同其上一切生命痕迹都被抹去的场景。他想起了那个被气化的战友,想到自己可能也会那样,无声无息地,连一点残骸都不会留下,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除。这种对存在本身被否定的恐惧,远比死亡本身更令人战栗。
抖动,如同瘟疫般在地堡里蔓延。
不仅仅是汤姆,另一个靠在弹药箱旁的士兵,他的双腿也在不由自主地相互摩擦、颤抖,带动着身边的空罐头盒发出轻微却刺耳的碰撞声。就连汉克军士长,他那看似稳如泰山的身躯,如果你仔细看,也能发现他宽阔的肩膀在伴随着头顶传来的每一次能量波动带来的细微震动,而产生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般的颤抖。这不是他能够控制的,这是身体在绝对力量差距面前,最本能的、最诚实的反应。他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沿着那道疤痕的边缘滑落。
他尝试去思考战术,思考如果地堡被发现了该怎么办,是冲出去决一死战,还是引爆预设的炸药……但大脑一片空白。在这种级别的力量面前,所有的战术、勇气、经验,都显得如此可笑,如此微不足道。他们就像躲在树叶下的虫子,祈祷着路过的巨人不经意间抬起脚,而不是刻意地踩下来。
时间,在这令人窒息的恐惧中,仿佛被拉长成了无限。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针尖上跳舞。
那巨大的轰鸣声达到了顶峰。整个地堡都在共振,混凝土墙壁发出低沉的呻吟,头顶的灯剧烈地晃动,光影疯狂摇摆,将地堡内众人扭曲变形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汤姆感觉自己的内脏都要被这低频震动搅碎了,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没有尖叫出声。他闭上眼睛,等待着,等待着那必然到来的、毁灭性的一击。是能量束贯穿顶层,将地堡变成熔炉?还是被整个从地里掀开,暴露在那些冰冷怪物的视线之下?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
轰鸣声在维持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的峰值后,开始逐渐减弱。
它从那种撕心裂肺的、近在咫尺的咆哮,慢慢退潮,变回了沉重的低吼,再变成遥远的嗡鸣……最后,只剩下了一丝几乎听不见的、如同幻觉般的余韵,萦绕在空气里,久久不散。
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地堡里依然死寂一片。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汉克军士长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握紧的拳头,他的手心里全是冰冷的汗水。他深吸了一口污浊不堪的空气,感觉像是打了一场耗尽全部力气的恶仗。
汤姆瘫软了下来,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伏在冰冷的步枪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全身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酸痛不已。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了他,但恐惧并未离去,只是暂时退潮,蛰伏在心底,等待着下一次声响的到来。
角落里的士兵依旧蜷缩着,但颤抖的频率慢了下来,变成了间歇性的抽搐。
戴夫从桌子底下慢慢探出头,脸上毫无血色,眼神依旧涣散。
汉克军士长站起身,走到射击孔前,通过狭窄的缝隙向外望去。外面依旧是那片死寂的、被硝烟笼罩的废墟天空。什么都没有改变,除了他们内心深处,那又被犁深了一寸的恐惧沟壑。
他转过身,看着地堡里这群惊魂未定的部下,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来提振士气,哪怕只是一句粗俗的玩笑。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任何语言,在这种绝对的、无形的压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只是默默地走回去,捡起掉在地上的那块压缩饼干,拍了拍上面的灰尘,继续用匕首一点点地削起来。
地堡里,只剩下削饼干的“沙沙”声,和一些人极力压抑的、粗重而不规律的呼吸声。
他们活下来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那些东西,还会再来的。
而下一次,他们是否还能如此“幸运”?
这个问题,像一块沉重的冰,压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比地堡顶部的混凝土还要沉重。
地堡,再次陷入了等待的、令人发狂的寂静之中。只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那若有若无的嗡鸣回音,以及每个人灵魂深处无法停止的战栗,证明着刚才那场无声的、却耗尽所有心神的酷刑,真实地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