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艰难地转动脖子,无力地抬起头,透过破庙屋顶那个巨大的破洞,望向外面那片渐渐褪去深蓝、泛起鱼肚白的天空。
一轮清冷的、残缺的下弦月,孤零零地悬挂在深蓝色的天幕边缘,散发着幽幽的、毫无温度的光芒。那冰冷的月光,如同水银般从破洞中流淌下来,恰好洒在他苍白失血、布满冷汗和污垢的脸上,带来一股刺骨的寒意。
望着那轮孤寂的残月,凌云的思绪,再一次不受控制地飘回了那个如今遥不可及的青云宗。
他想起了紫霞殿里那张独一无二的暖玉床。那床是用万年地火暖玉心雕琢而成,无论外界如何冰天雪地,躺在上面永远温暖如春,散发着滋养身心的温热气息。躺在上面,仿佛全身的骨骼肌肉都能得到抚慰,所有的疲惫和伤痛都能在暖意中悄然消散。
他想起了药老亲手炼制的那些疗伤圣药。那些装在玉瓶里的灵药,只需打开瓶塞,便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无论多重的皮外伤,只要涂抹上薄薄一层,便能立刻止血止痛,清凉舒适,伤口更能在灵药的滋养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留疤痕。
他想起了那些侍立在他身边,随时听候差遣的侍女们。她们面容姣好,心思细腻,只要他微微蹙一下眉头,或者发出一声轻咳,她们就会立刻带着关切的神色上前,嘘寒问暖,奉上所需,用最轻柔的动作为他处理一切琐事,生怕他有半点不适。
可是现在……
他躺在冰冷、肮脏、散发着腐朽气味的破庙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残破的神像底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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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上是深可见骨、被野狗撕咬、只用一块肮脏污秽的破布条草草包扎的伤口,每一次脉搏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身边,只有半块散发着霉味、硬得硌牙的窝头,是他唯一的食粮。
甚至,连一口干净的、能用来清洗伤口或润润干裂嘴唇的清水都没有!
生存环境的恶劣程度,远远超出了他曾经最悲观的想象!每一个细节都在无情地践踏着他曾经的认知和尊严。
身体上那持续不断的、如同地狱酷刑般的剧痛,和心理上那如同潮水般汹涌的屈辱、不甘、以及对未来的深深绝望,如同两座万钧巨山,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碾压在他的身上,让他每一次呼吸都感到无比艰难,仿佛随时会被彻底压垮、窒息。
这就是他毅然决然离开青云宗后所面对的真实生活吗?
这就是他曾经高高在上、不屑一顾的凡俗世界吗?
如此残酷,如此冰冷,如此……毫无尊严可言!
凌云的双眼,在月光下渐渐模糊了,一层温热的水汽不受控制地弥漫上来,视线变得一片朦胧。
他不是一个爱哭的人。
从小到大,无论面对多么艰难的修炼瓶颈,多么危险的历练任务,或是多么严厉的责罚,他都从未掉过一滴眼泪。他的骄傲不允许他示弱。
可现在,在这荒凉破败、如同被世界遗弃的庙宇里,在这清冷得毫无温度的月光笼罩下,在这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无助的啃噬中,他却再也无法抑制住那股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的酸楚和悲怆,温热的液体终于冲破了紧闭的闸门,顺着眼角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尘土和血污,留下冰冷的痕迹。
不是因为手臂上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而是因为一种更深的、弥漫在灵魂每一个角落的无助和悲凉——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在泥泞中挣扎却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深渊般的窒息感。
他不知道自己拖着这样一副重伤的身躯,还能在这残酷的世道中坚持多久。
也不知道这样朝不保夕、与野狗争食、随时可能暴毙荒野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当初那决绝的选择,是不是真的错了?
如果当初,他放下了那份可笑的自尊,在那份强加于他的悔过书上签下名字,承认了那些所谓的“错误”,承认自己不如那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石磊……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至少……至少还能留在青云宗,虽然会遭受嘲笑和白眼,会被边缘化,但至少有一口干净的饭吃,有一间遮风挡雨的屋子住,不会像现在这样,在破庙里被野狗咬成重伤,只能像条丧家之犬般蜷缩在尘埃里苟延残喘……
可是……
一想到那份要他亲笔写下“悔过书”时的情景,一想到要被迫承认自己不如那个他一直视为“废物”的石磊,他的心中,那股被压抑的、如同岩浆般灼热的不甘和愤怒就瞬间冲垮了脆弱的悔意!
不!
绝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