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第十一章 本是形单人 奈何怕失去-山顶上的呐喊（第1页）

李玉一直以为李杰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整天嘻嘻哈哈，和谁都能打成一片。可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窥见他那张玩世不恭的面具下，竟藏着如此深沉的思虑与近乎残忍的理智。他费尽心思讨得所有女孩子的欢心，却唯独对冷冰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漠然。这哪里是厌恶？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疏离，一场在自己心尖上凌迟的苦刑。

李玉的思绪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碎片纷飞——究竟什么才是真实的？自己双眼所见的，自己用心所感的，原来都可能是一层精心编织的迷障。

“可是……两个人在一起，未必非要孩子啊！”李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甚至是为冷冰感到的委屈，“你这样替她做决定，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自私？”李玉忽然无比同情那个被蒙在鼓里，或许还承受着无端冷落的姑娘。

李杰抬起头，目光迎向李玉。他的脸上没有预想中的痛苦或挣扎，反而是一种勘破一切的平静，一种认命般的淡然。“那就，”他顿了顿，语气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千钧重量，“请你替我永远保守这个秘密吧。我这个人，大概从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要独自走完这一生的。”

李玉怔住了，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大男孩。他嘴角似乎还挂着一如既往的、略显玩味的弧度，可那双眼睛里，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荒原。在这一瞬间，李玉感到一阵莫名的恍惚，时光仿佛倒流重叠——似乎在千百年前，在她尚未成为李玉的这个遥远过去，就曾见过眼前这张清俊的脸孔。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模糊而震颤的熟悉感，让她一时分不清今夕何夕。

阳光在冰面上跳跃，折射出一片令人目眩的碎银。万籁俱寂中，身后传来清幽而缓慢的吱呀声，是积雪被踩实的声响，一声接一声，由远及近。李玉循声回头，正见高远苍茫的天际泻下万丈光芒，李英的身影便自那光晕深处缓缓走来。淡金色的光影温柔地包裹住他的周身，连飞扬的雪尘都在他肩头驻留，使他看上去不像踏雪而归的旅人，倒像偶然降谪人间的天外来客。

“你们坐在这里，不冷么？”李英的声音穿透清冽的空气传来，音色里带着他惯有的疏离，像冰凌相触。

被他这一问，李玉才猛地从出神中惊醒，一股浸透骨髓的寒意霎时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看向身旁的李杰，他的鼻尖也已冻得通红，像点了一颗朱砂。

“哥，你可算回来了！”李杰一下子从雪地里弹起来，用力拍打着衣裤上沾着的雪沫，动作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利落劲儿，“再待下去，我和小玉怕是真要变成两个冰雕俑人，摆在这里当艺术品了。”

几人鱼贯钻进屋内，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室外的苦寒相比，这暖意几乎带着实质的重量，压得人浑身一激灵。方才被冻得麻木的肌肤此刻苏醒过来，针扎似的刺痒着。李玉踱到窗边，隔着蒙了白雾的玻璃，隐约看见司机抱着些杂物，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花园那座覆雪的小屋走去。

李玉把冻得通红的手搓了又搓，指尖才泛起一丝暖意。她吸了吸鼻子，清鼻涕不听使唤地往下淌，只好狼狈地用手背抹了一把。“李英，”她瓮声瓮气地问，目光追随着司机从后备箱搬出的纸箱，“后面那些是什么呀？”

李英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面巾纸，抽出一张递过去，眼底漾着浅淡的笑意。“烟花。”他声音轻柔，却像颗石子投进李玉心里，“我想着，晚上去冰面上放烟花应该很美。”

这话让李玉愣住了，她认识的李英向来务实得像块石头，此刻却突然冒出这么浪漫的念头，简直像太阳打西边出来。李玉一边用力擤鼻涕，一边眯起眼睛打量李英——他站在雪光里，神色坦然自若。李玉的脑子飞快转着，把各种纪念日、生日挨个排查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别瞎琢磨了，”李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嘴角弯起无奈的弧度，“今天再普通不过了。就是突然想看烟花了，不行吗？”她故意板起脸，“要是不想去就算了。”

李玉这才回过神，把揉成一团的纸巾利落地抛进垃圾桶，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像落进了星星。“谁说不去了？”她挽住李英的手臂，声音里带着雀跃，“这么好玩的事，当然要去！”

吃过晚饭，夜色已浓墨般铺展开来。一弯浅月悬在天际，星子稀疏，仿佛被冬夜的寒气凝住了光晕。池塘里冰面上枯荷寂寥，枝干交错，在冰面投下森森疏影，更添几分清冷，这正是放烟花的好时节。

李杰早已踏着冰层行至池塘中央，身影在朦胧夜色中显得格外利落。李玉和李英并肩坐在池边的长椅上，身下垫了厚厚的绒毯——是李玉细心铺好的，她总惦记着李英最怕寒气。

忽然一声锐响划破夜空，一道金光腾跃而起，在升至最高处时轰然绽开，层层叠叠，流光溢彩，仿佛将整片夜幕都点燃了。紧接着，第二朵、第三朵接踵而至，绛紫、绯红、宝蓝……各色火焰在云端起舞，明灭交织，连呼啸的寒风都似乎被这绚烂驯服，变得缠绵起来。

李英仰起头，长长呼出一口白气：“真美！”他的侧脸被明明灭灭的火光照亮，下颌线愈发清晰，平日里温和的眉眼此刻竟透出几分坚毅。李玉闻声侧目，悄悄打量他被火光勾勒的轮廓，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她没有作声，只轻轻将身子坐直了些，与他一同望向那片沸腾的夜空。漫天星火如雨，仿佛把积攒了一冬的沉闷都炸成了喜悦，每一簇光芒里都跳动着三个人的欢欣。

当烟花在寂静的夜空中次第绽开，冰面便成了一面深沉的镜子，将那份绚烂完整地拓印下来。天上与冰中，光华相映，恍若无数并蒂莲在虚空与实境之间同时盛开，美得近乎虚幻。

李英望着远处不断升起又散落的光点，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李玉，我突然……不想离开这个世界了。”他嘴角牵起一丝自嘲的弧度，“就像当初我日夜盼着早日离开一样。你说，我这个人是不是特别拧巴？”他始终没有侧过头去看身旁的人，目光停留在那片被点亮又暗下去的冰面上，仿佛那才是他倾诉的对象。

李玉没有立刻回答，他听着李英的话，喉头微微滚动。她懂得那种矛盾——渴望逃离又贪恋微光的挣扎。她何尝不是一样？她望向李英被光影勾勒出的侧脸，声音沉稳而温柔：“不，这是正常人都会有的想法。以后每年冬天，只要你想看烟花，我都陪你来看。”李玉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坚定的承诺，“我也会努力，和你考上同一所大学。”

这句话让李英终于微微动容，冰面上流动的浮光在他眼中跳跃，他转过头，对李玉露出了一个极浅、却带着憧憬的微笑：“考上同一所大学的事，你已经很努力了。谢谢你……陪我一起疯。”他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像是将某种决心也一并吸入肺腑，“接下来，该轮到我付出努力了。努力高考，努力……活着。”

李英已然是打遍全校无敌手了，还要怎样努力呢？！李玉在心底悄悄发出这声感叹，疑惑的目光在他侧脸停留片刻，终是没敢问出口。她转过头，同他一道望向夜空——墨黑的天幕上，烟花正一朵接一朵璀璨绽放，恍如天神执笔挥洒的鎏金画卷。每一次爆燃都迸发出飞星碎玉般的光点，绚烂得不像人间景象。那些明亮的光屑簌簌坠落，在冰面上溅起细碎的回响，仿佛天空对人间不舍的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