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第十三章 云梦犁心田，洒下穿心种-李英摆好了棋盘（第2页）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喃喃念着，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这八个字在他唇齿间辗转，尝到的全是回忆的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那个雨夜她为他撑伞时衣角沾染的栀子香，还是春日里她低头浅笑时耳畔滑落的那缕发？

她苦笑着摇头，这些都早已不重要了。

她的手指猛地收紧，将薄薄的信纸攥得发皱。情深至此，像是陷进了流沙，越挣扎陷得越深。这段时间，李玉曾试过挣脱，试过远离，可每次转身，都发现自己的心还留在他那里。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让我又如何独活着放下？”每一个字都带着血丝。放下？说得轻巧。那不如让她把心剜出来，把魂抽走，把那些刻进骨子里的日日夜夜都一并抹去。

泪水又一次不争气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她咬着下唇，伸手去够桌子上的纸巾盒，指尖不受控制地轻颤着，试了两次才抽出来。柔软的纸巾迅速被温热的液体浸透，皱成一团，就像他们这段关系——早已千疮百孔，布满裂痕，却还是止不住地想要靠近，哪怕每一次靠近都像是在已经溃烂的伤口上再添新伤。

她无意识地揉捏着手中那张湿透的纸巾，棉絮在指间碎裂，就像某个遥远冬日里纷纷扬扬的雪。记忆猝不及防地席卷而来——也是这样的寒冷天气，她重感冒窝在沙发里，因为一点小事委屈得直掉眼泪。他慌慌张张地抽了纸巾，笨拙地替她擦拭，动作生涩却温柔。她记得清清楚楚，他微微俯身时，那双眼睛亮得惊人，盛着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疼惜，比壁炉里跃动的火光还要温暖，仿佛能将整个冬天的冰雪都融化。

可此刻，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疏离，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墙。

我怕……怕自己终究是捱不过这一关。若是在那样的时刻吻了你，反倒成了对你的亵渎与不敬。我原是想着，若能得上天垂怜，挣出一条命回来，定要堂堂正正地牵起你的手，在花影婆娑的月下，许你山河不移的誓言。

可如今，对不住啊，那些藏在心底的话，终究是来不及说了。但请你一定、一定要继续勇敢地走下去。至于我——不过是拂过你衣角的一缕风，终将消散在你漫长的人生里。

就当是个做了场短梦的书生吧，梦醒了，笔墨也干了。

李玉整整齐齐地摞好读完的纸巾，继续抽取：

我知道，你的骨血里从来都流淌着一种不轻易低头的坚韧。这些年来，再大的风雨你都挺过来了，这一次，你也一定可以。就像当年高鹏离开我们时那样——那时候天仿佛塌了一半，可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地走，天也一点一点地亮了。时间终究会抚平一切，你信我。

至于李杰……我比谁都清楚他对我用情有多深。也正因为懂他，我才更明白，他需要慢慢学会放下。你替我劝劝他，让他把门安上吧。从此以后，他不必再在每个深夜里惊醒，侧耳听我是不是还安稳地呼吸；也不用再因为一点轻微的声响，就慌忙起身查看我的状况，他该踏踏实实地睡个好觉了。

我这一生，有幸被人如此深爱过，也写下了自己想写的故事，心里早已是圆满的。此去，我并不觉得遗憾，你也千万不要为我伤心。我只愿你们在往后没有我的岁月里，平安、平静，像秋天的湖面那样，偶尔起风，却始终澄澈如初。

哪里能够不伤心呢？这问题在她心中萦绕，却寻不到答案。李玉的手指在纸巾盒边缘徘徊了片刻，才缓缓地、几乎是无力地抽出了下一张纸巾。那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仿佛抽取的不是一张普通的纸巾，而是从自己破碎的心上剥落的一层薄膜。

纸巾抽离纸盒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像是秋天最后一片枯叶从枝头飘落的声音。她的指尖能感受到纸巾柔软的纹理，那是一种近乎虚幻的柔软，与她此刻内心的粗粝形成鲜明对比。

她将纸巾轻轻展开，看着那纯白的方寸在眼前展开，像极了那些再也回不去的纯真时光。每一个这样细微的动作都在消耗着她所剩无几的气力，可她仍然重复着，如同履行某种不得不为的仪式。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恰好落在她微微颤抖的手上，为这个简单的动作镀上了一层难以名状的哀伤。

她的眼眸低垂，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淡的阴影，那里藏着说不尽的故事和挽不回的过往。每一次擦拭泪水的动作都轻柔而克制，仿佛怕惊扰了内心深处某个正在愈合的伤口：

小陶的世界彻底暗下去了，每当想到他今后都要活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我的心就揪着疼。所以，我做了个决定——如果上天注定我要离开这个世界，就把眼角膜留给他。我不想让他永远困在黑暗的恐惧中，就让他替我继续看看这个世界的日出日落，花开花谢。

我昨天拉着妈妈的手，一遍遍地嘱咐她一定要帮我安排好这件事。妈妈的眼睛红红的，但还是点头答应了。小陶是个可怜人，可比起很多永远失去光明的人，他又是幸运的。至少，他还有机会重新看见天空的颜色。

你知道吗？我总相信，每个人来到这世上都带着一个使命。就像候鸟南飞，春蚕吐丝，完成了，就该安静地离开。而我的使命，或许就是帮小陶重新推开世界的那扇窗。

李玉伸手继续去够桌上的纸巾盒，指尖微微发颤：

“小玉啊，我多希望你的余生能洒满阳光，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菜根谭》里说得好：‘天地有万古，此身不再得。’你的生命是独一无二的，一定要好好珍惜，别再伤害自己了。”

李玉深吸一口气，把纸巾攥在手心：

“别了！记得，要替我好好看看春天第一朵桃花绽放的样子。”

李玉的手指又一次探进那个硬纸盒，在底部徒劳地摸索着。空的。彻彻底底地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