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内的气氛微妙地一变。显然,这位“陆先生”的名头,足以让在座这些趾高气扬的商贾们瞬间收敛几分。
沈梦蝶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也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门口光线一暗,一个身着深灰色暗条纹西装的年轻男子迈步走了进来。他身姿挺拔,肩线平直,裁剪合体的西装衬得他身形颀长,与包厢内这些脑满肠肥的商人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的面容算不得极其英俊,但五官清晰利落,鼻梁高挺,唇线抿着一丝沉稳的弧度,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冷静,像是能洞察一切,却又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感。
他便是陆景云,近年在上海滩声名鹊起的华商新贵,据说背景深厚,与洋行、政府乃至海外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秦老板,冒昧打扰了。”陆景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有力,带着一种天生的从容。他的目光在包厢内随意一扫,掠过那些谄媚的脸,掠过那些浓妆艳抹的舞女,最后在沈梦蝶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移开了,仿佛她与这屋里的摆设并无不同。
“哎呀!陆先生这是哪里话!您能来,是我秦某人的荣幸!”秦浩天立刻放开揽着沈梦蝶的手,站起身,热情地迎上去,想要握手。
陆景云却只是微微颔首,并未伸手,目光落在满桌的狼藉和那明显是刻意营造的欢场氛围上,语气平淡无波:“看来秦老板今晚兴致很高。我刚好在隔壁宴请两位汇丰银行的朋友,听说秦老板在此,想起白天关于那批南洋橡胶的报价,还有些细节想再与秦老板确认一下,不知方不方便借一步说话?”
他语速平稳,措辞客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场。明明是来“商量”,听起来却更像是一个通知。
秦浩天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那批橡胶生意对他至关重要,而陆景云是他极力想要巴结的对象,更是这笔生意能否顺利通关的关键人物之一。他岂敢说不方便?
“方便!当然方便!”秦浩天连声应道,脸上堆满了笑容,“陆先生的事就是头等大事!咱们这就去您包厢谈?”
“不必劳烦秦老板移步,就在外面走廊说吧,几句话的事。”陆景云说着,已率先转身向门外走去。
“好,好!”秦浩天连忙跟上,也顾不上一屋子的人和还在僵持中的沈梦蝶了。
经过沈梦蝶身边时,陆景云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的目光似乎随意地扫过她手中那杯尚未饮下的酒,以及她因紧张和屈辱而微微泛白的脸颊。
没有任何表示,他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便与秦浩天一前一后走出了包厢。
门被轻轻带上,包厢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刚才还气焰嚣张的瘦高个男人和其他几位商贾,面面相觑,神色间多了几分收敛。舞女们也窃窃私语起来,目光不时瞟向门口,又瞟向依旧端着酒杯、怔在原地的沈梦蝶。
钱德贵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凑到沈梦蝶身边,低声道:“先把酒放下吧。”
沈梦蝶如梦初醒,手一软,那杯几乎要了她半条命的酒被她轻轻放回桌上,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晃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弧度。她肩头被秦浩天揽过的地方还残留着不适感,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却因那个男人的突然出现而骤然消散了。
他……是故意的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怎么可能?他那样的人物,怎么会注意到她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歌女?或许真的只是巧合,为了谈生意。
她在原地站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包厢门再次被推开。
只有秦浩天一个人回来了。他的脸色有些微妙,不像刚才那样志得意满,似乎与陆景云的短暂交谈并不完全愉快,但他看向沈梦蝶的眼神,那赤裸裸的欲望却收敛了不少。
他挥了挥手,语气有些意兴阑珊:“行了行了,梦蝶小姐既然不胜酒力,就算了。钱经理,带她下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