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船泊在通州码头时,晨光恰好穿透薄雾,把林蒹葭身上的月白绣兰纹褙子染得温润。
她长发松挽,簪着支素银兰簪,正帮黛玉理着帷帽纱幔,指尖动作轻柔,丹凤眼里盛着对妹妹的妥帖。
可眉梢那点不易察觉的锐劲,却没被女装的柔态完全盖住——自始至终,她便常穿女装,只偶尔为行事方便换过两回男装,此刻站在晨光里,身姿窈窕却不柔弱,倒像株带了锋芒的兰草。
王熙凤跟在后面,手里的帕子快被攥出褶皱。
自无锡翡翠店见了林蒹葭眼底的杀气,她就没敢真正松过心:递茶时要先看林蒹葭的神色,说话时要压着往日的泼辣,连引路上前都要三步一回头,生怕哪处怠慢了。
此刻见码头排场铺开,她才敢小声试探:“姑娘,府里备了八辆四驾马车,帐幔也拉好了,您看……这就上车?”
林蒹葭抬眸,瞥见王熙凤眼底的小心翼翼——连说话时肩膀都微微绷紧,像怕踩错步的小丫鬟。
她没点破,只顺着话头点头:“好,别让外祖母等急了。”
刚踏上码头,黛玉就被眼前的阵仗惊住了:八辆马车列得齐整,四匹高头大马的鬃毛梳得锃亮,银饰缰绳晃着光。
两侧青碧帐幔把行人目光挡得严实,中间通道铺着青石板,贾府家丁垂手侍立,躬身行礼时声音都透着恭敬。
“姐姐,这排场也太隆重了……”黛玉悄悄拉着林蒹葭的衣袖,语气里满是惊讶。
林蒹葭扫过马车——最前两辆绣着兰草,是黛玉喜欢的纹样;车辕挂着暖炉,车窗摆着兰草香囊,连踏脚锦垫都是浅色系。
她心里微颔首,转头对黛玉笑道:“外祖母家是用了心的。”
王熙凤见她神色平和,心里悬着的石头刚落半寸,又赶紧上前引路,指着马车说:“里面铺了软绒垫,备了二姑娘爱喝的雨前龙井,暖炉一直温着……”
话没说完,就见林蒹葭的目光突然转向不远处的乌木马车,眼神瞬间变了。
那辆乌木马车里,贾赦正掀着车帘缝偷窥——他早来了半个时辰,就想瞧瞧这让他好奇的林蒹葭到底长什么样。
可下一秒,林蒹葭像是察觉到什么,丹凤眼猛地眯起,冷冷往他这边瞥了一眼。
那一眼,没有半分闺秀的柔气,满是凛然的杀意——像淬了冰的刀,带着血雨腥风的冷冽,直直刺过来。
贾赦只觉得浑身一寒,像被冰水浇透,手里的青白玉鼻烟壶“哐当”一声掉到地上。
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手忙脚乱去捡鼻烟壶,连呼吸都顿了两拍——这眼神,哪是江南姑娘该有的?
分明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狠角色!
林蒹葭察觉到那道偷窥的目光缩了回去,眼底的杀意才缓缓敛去。
她没多言,只扶着黛玉往马车走。可这短短一瞬的冷意,全落在了王熙凤眼里——她刚放松的肩膀瞬间绷紧,帕子攥得更紧,连声音都低了些:“大姑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林蒹葭语气恢复如常,帮黛玉撩开车帘,“许是风大,快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