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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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隔天早上，我一出门，就在我房间外看见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她怀里费劲地抱着一个纸袋和一束花。见我出来，她踉跄地跑过来，声音小小的。「叔叔，早上好，我来给你送早餐。」我下意识往她身后看了看。「你一个人？你爸爸妈妈呢？」小孩眨了眨眼，摇摇头，只固执地把手里的东西递到我面前。我蹲下来，放缓了声英：「你叫萧音是吗，叔叔不需要你这些东西。」「你去跟你爸爸或者妈妈说，叔叔过一个月就走了，让他们不用费心。」萧音瘪了瘪嘴，手垂了下去。「是妈妈让我来的。」「叔叔，你真的要走吗？」「你可以当我的新爸爸吗？」我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动声色站起来。「你有自己的爸爸呀。」那样小的孩子脸上登时就出现了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嫌恶的表情。「我才不要那样的爸爸。」「他又笨又讨厌，让我和妈妈都不开心！」「我讨厌他！」紧接着，她又抬起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我。「叔叔就不一样了，你昨天坐在钢琴面前，好多人都喜欢你，妈妈也看了你好久。」「我我也喜欢叔叔！」我看着她，脑子里陡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宋英礼的样子。她有着一双和宋英礼极为相似的眼眸，和像极了萧敏熙的轮廓。我没有去碰她小心翼翼想牵我的手，只是微微后退了半步，平静地说：「萧音，回去吧，喜欢不能随便说，爸爸也不能随便换。」说完，我不再看她变得无措的笑脸，关上了门。中午的时候，我跟助理下楼吃饭。刚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还没来得及翻开菜单，一个身影便停在了我们桌旁。我抬起头。萧敏熙站在哪里。她半点都看不出小时候自闭的症状，自来熟地拉来椅子在我们对面坐下。助理拍桌子赶她走。她当作听不懂，只自顾自说：「那个孩子以为你很讨厌她，哭了一上午。」「宸英，她只不过是个孩子。」我拍了拍几乎要跳起来的助理，示意他我没事。然后我的目光才落到萧敏熙脸上。「昨天晚上，你丈夫来找过我。」萧敏熙原本闲适的姿态顿时变了，放在桌面上的手指下意识蜷缩了一下。「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我看着萧敏熙眼底毫不掩饰的冷意，哂笑一声。「倒也没有，他只是来关心一下我以后的发展，顺便给了我几张名片。」她绷紧的脊背放松下来。「当年的事，是我们对不住你。」「昨天看见你在舞台上，听见你的琴声，宸英，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我还记得，小时候你说过你是天生属于舞台的。」我看着她脸上动容感怀的表情，心中没有半分波澜。「是么？」「可我坐在钢琴前，想到的是当年我手断了，被送进医院，正好有一个产妇要生了。」「那时候我就在想，用我一只弹琴的手，来换你们一家三口的圆满，这代价，也不知道是太轻，还是太重。」萧敏熙整个人僵在了原地，目光落在了我有着伤疤的右手上。我没有躲开，反而顺着她的视线动了动手掌，平淡地说。「你们一家三口都挺奇怪的，五年前我怎么都求不到的道歉，五年后反而都有了。」「不过，也无所谓了，你告诉宋英礼，我不会留在国内的，让他姐姐千千万万放过我。」这话刚落下，萧敏熙手边的杯子就倒了，水洒了她满身。她手忙脚乱地站起来，垂着头拂裙摆上的水。半晌，她声音沙哑地开口：「宸英，我当年只是因为太生气了，我不知道宋清宛当年真的会疯到伤害你。」「不过你不用怕，你离开的第三年，宋清宛就进了监狱。」听到这个消息，我有一瞬间的惊讶。不过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当年我出国，就是宋清宛的逼迫。我出院时，宋清宛来见我。她眉眼弯弯在我家里等我，见到我后就笑：「我知道你，有一段时间英礼总是提起你，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不过你和我弟弟太有缘分，你喜欢的他也喜欢。」「我给你们一个月，从我弟弟和萧敏熙面前永远消失，不然下次我不会下手那么轻。」我妈妈老泪纵横站在门口，浑身都在哆嗦。她们一辈子教书育人，如果不是我，他们不会有这样动荡的晚年。那一刻，我的茫然多过于恐惧。明明我是受害者，为何我会落到如此地步？我只不过爱了一个人，为何就要连累我爸妈一大把年纪跟着我背井离乡？我只不过想不通，我最好的朋友和我最爱的人为什么会毫不留情背叛我，为何我会就这样失去一切？我想不通，怎么都想不通。所以，我缩在自己的钢琴房里一天天地发呆。直到我的老师拄着拐杖来看我。她眼睛里全是眼泪，心疼地摸着我的手哭得说不出话来。「你天生该弹钢琴的，这么会这样，这么会这样。」我说了我出院后第一句话，声英哑到泣血：「老师，我错了吗？」老太太把我搂进怀里，眼泪一滴滴落在我的额头。后来，我听到她在我房间外面打电话。一向温和的她，声英是决绝和愤怒的。「萧敏熙，你做妻子失败，做人也失败！宸英从小和你在一起，他从未对你不起，纵然你不爱他了，可以！你把他好好还给我和他爸妈，我们早晚会让他走出来！可你！你算人吗？」「他是我的学生！你听着，就算我倾家荡产，就算我这把老骨头不要了，我也要给我学生讨回公道！」萧敏熙说了什么我不清楚，我只知道那天我的老师被她急匆匆赶来的子女接回了家。年过半百的师姐涨红着脸朝我鞠躬，久久没有起身。她说对不起我，只是她们惹不起宋家和萧敏熙。那一刻，我靠在冰冷的墙上，看着自己残废的右手，眼泪终于后知后觉涌出。父母的一夜白头，老师被强行带走时那双不甘的眼睛，师姐那充满羞愧的深深鞠躬。这些画面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不过是一个女人，我究竟还要让我身边的人跟着我受罪到什么时候。那天之后，我们一家，像三粒轻飘飘的尘埃，悄无声息地办理手续，变卖家当，在一个灰蒙蒙的清晨，踏上了异国的航班。老师终究还是给了我莫大的帮助。她联系她国外的学生，给我安排手术和复建。手术很难熬，复建很疼。一开始，心中的仇恨支撑着我。每次复建完，我总会大汗淋漓一遍遍搜索萧敏熙和宋英礼的新闻。我知道他们生了一个小孩。我还知道宋英礼大手笔在孩子周岁的时候给他们一家三口办了一场专属画展。那副巨幅画作上，萧敏熙穿着洁白的纱裙，怀中抱着襁褓，低头浅笑。那画技依旧精湛，构图完美，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岁月静好，圣母玛利亚下凡。我曾以为我看到这样的画作会再次发疯。可是没有。隔着冰冷的屏幕，我第一反应想起的是那年萧敏熙说她要剑指国际画坛。那样张扬，那样明媚。那一刻，我忽然就觉得有些无聊。我关掉了网页，并且再也不曾搜索过这两个名字。后来，第三年，我坐在钢琴前艰难地弹完一整首致爱丽丝。弹到最后一小节时，一滴眼泪毫无预兆砸在了我的手背上。滚烫，烫到消弭了我心里仅剩的一丝仇恨。我知道，我重新活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