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怀远那番关于“砭石源流”的铿锵驳斥,字字如惊雷,句句似铁证,在整个卫生署大礼堂内炸响。那短暂的死寂,仿佛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随即,更加汹涌澎湃的声浪轰然爆发!这声浪中,有谎言被当众戳穿后的快意恩仇,有沉睡的文化自信被重新点燃的激动战栗,更有对台上那袭看似单薄、却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的青衫,所展现出的惊人智慧与不屈风骨,发自内心的由衷敬佩与狂热拥护!
吉田脸上那层精心维持的、谦和儒雅的面具,此刻如同劣质的瓷器般彻底碎裂、剥落,露出底下铁青而狰狞的真实面孔。他耗费无数心力、金钱布下的“绝杀”之局,非但没能将中医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反而成了衬托对方历史悠久、底蕴博大的可笑背景板,这让他如何不恨?如何不怒?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手臂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指着傲然挺立的林怀远,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稳,变得尖利而扭曲:“林怀远!你……你休要在此强词夺理,混淆视听!就算……就算针具之源流可追溯到砭石,那又如何?你们那套玄之又玄的‘经络’、‘气血’理论,看不见,摸不着,虚无缥缈!如何能与建立在严谨解剖学、实证生理学基础上的现代医学相提并论?这不过是你们古人闭门造车、凭空臆想的产物!”他试图做最后的困兽之斗,将话题强行拉回到他所熟悉并能掌控的、“科学”至上的话语体系之中。
一旁的皮埃尔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忙从颓丧中挣扎起来,声音嘶哑地附和:“吉田先生所言极是!科学!科学讲究的是实证!是客观存在!你们的经络在哪里?请把它从人体里拿出来,放在这桌子上给我们所有人看看!你们的‘气’又究竟是什么物质?它的分子式是什么?能用仪器测量出它的数值和波动吗?”他激动地挥舞着手中那些彩色的病理切片照片,仿佛那是照亮真理的唯一火炬,是评判一切的唯一标准。
面对这近乎胡搅蛮缠的垂死反击,林怀远脸上非但没有浮现怒意,反而露出了一丝洞悉一切的、带着淡淡悲悯的笑意。那笑意,仿佛在看两个执迷于井底之见却妄论天空广阔的愚者。他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扫视过面色涨红如猪肝的皮埃尔和眼神阴鸷得几乎要滴出毒液的吉田,最终,将沉静而睿智的目光,投向台下那无数双充满了迷茫、探寻、渴望、或依旧顽固地带着怀疑的眼睛。
“皮埃尔院长,吉田先生,还有在场心存此惑的诸位,”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清朗与平和,但在这平和之下,却涌动着一股更为深沉、更具说服力的力量,“你们执着于‘看见’,强调‘实证’,此心此念,站在你们的角度,本身并无大错。西医基于解剖,能见脏腑之具体形态,能察细菌病毒之微观世界,此乃其显着之长处,林某在此前陈述中已多次言明,从未否认,亦无需否认。”
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一位引导者,将众人的视线引向了一片更为广阔、超越有形界限的天地:“然而,诸位可曾静心细思,我们所处的这浩瀚天地之间,这纷繁生命之内,难道仅仅只有这些有形有质、可见可触之物,才配称之为‘存在’,才具有价值吗?”他微微停顿,让这个问题在每个人心中激起涟漪。
“风,无形无影,看不见它的模样,却能于无声处听惊雷,拥有拔树摧屋、改天换地之伟力;电,无踪无迹,摸不着它的形体,却能于黑暗中绽放光明,驱动时代巨轮滚滚向前;再观我等人类,精神、思想、情感,何尝有形质?何尝能测量?然则,正是这些‘无形’之物,创造出了璀璨夺目的文明,谱写下了可歌可泣的历史史诗!难道,仅仅因为它们‘看不见’、‘摸不着’,不符合某些僵化的‘实证’标准,我们就可以断然否定它们的存在,忽视它们那撼动世界的巨大能量吗?”
这一连串通俗而震撼的比喻与反问,如同醍醐灌顶,让许多陷入“唯眼见为实”机械唯物论思维定式的人心头剧震,仿佛推开了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中医理论体系中所阐述的‘经络’、‘气血’,绝非皮埃尔院长与吉田先生所污蔑的虚无缥缈之臆想!”林怀远的声音逐渐高昂,带着一种追溯文明源流的庄严,“它们是我华夏先民,在长达数千年的生命实践、细致的医疗观察、以及无数次的疗效验证中,通过超凡的智慧与归纳,所总结出的、关于人体内部复杂功能联系、生命能量输布、信息精微传导的宏大且自洽的系统模型!它或许暂时无法用你们现有的解剖刀完全剥离、赤裸地展示在众人面前,但它确确实实、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并且,正通过千百年来源源不断、无可辩驳的临床疗效,雄辩地证明着它不容置疑的价值与科学性!”
他再次有力地指向小满绘制的那幅清晰明了的经络穴位图,那上面精准标注的穴位和循行路线,此刻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请问诸位,若无此‘经络’理论作为根本指导,我林怀远如何能准确判定霍乱瘟疫需重点施灸于神阙、中脘、足三里?如何能知晓王排长之气性坏疽,其根治关键在于通调受损之督脉、清泻郁闭于血海之毒邪?又如何能确定李议员鸦片瘾症之核心,在于调节内关以宁心安神、稳固神门以定志戒毒?难道我经手治愈的这一个个鲜活病例,这一次次起死回生的奇迹,都是如同买彩票般纯粹的巧合吗?!天下岂有如此多、如此精准之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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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气’,”林怀远说到这里,微微闭目,仿佛在感应那充盈于天地人身之间的无形能量,随即猛地睁开双眼,眼中精光湛然,如同暗夜星辰,“它或许是一种维持生命活动的根本动力,是一种精微的能量流,是一种承载信息的功能状态。《黄帝内经》有云:‘正气存内,邪不可干’。此乃千古不易之真理!当我以艾灸之温热药力,透过皮肤腠理,深透入特定穴位之时,患者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温热之感沿着特定路线传导,或出现酸、麻、胀、重的‘得气’感应,这,便是‘气至病所’的生动体现!当王排长那原本冰冷青紫的坏疽之腿,在艾火温煦下逐渐转为温暖红润;当李议员在戒断鸦片那万蚁噬心般的痛苦中,因灸法的介入而颤抖平息,心神渐安——这其间发生的所有积极变化,皆是人体内‘气’在发挥作用!是在‘扶助正气’,‘祛除邪气’,‘调和阴阳’,恢复机体动态平衡的明证!此等发生在活生生的人体之上、可以明确感知的生命现象,难道不比那些静止的、僵死的标本切片,更能揭示生命的奥秘与医学的真谛吗?!”
他环视全场,目光最后如同定海神针般,落在脸色灰败、精神几近崩溃的皮埃尔和眼神阴冷、却难掩溃败之色的吉田身上,声音陡然拔高,掷地有声,如同最终审判:“综上所述,西医之长,在于可见‘形’之精微,剖析入里;中医之妙,在于可察‘神’之奥妙,统御全局。形与神,肉体与功能,本就是生命一体之两面,相辅相成,密不可分!为何定要偏执一隅,强行割裂对立,非要斗个你死我活,势不两立?为何不能秉持开放之心胸,取其各自之精华,去其时代局限之糟粕,融会贯通,相辅相成,共济天下苍生?!”
他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一个更为宏大的医学未来:“诸位!医学之终极目的,乃是解除人类之病痛,守护生命之健康,提升生存之质量。只要于此崇高目标有益,无论其理论源于中西,无论其方法出自古今,皆可为我所用,皆应得到尊重与发展!此,方为真正科学、开放、包容、进步之态度!此,方为我辈医者,面对生命与未来时,应有的博大胸怀与历史担当!”
“说得好!此言方是医学之大道正途!”
一声苍老却中气十足、充满激赏的喝彩,如同洪钟般从主席台上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位一直沉默端坐、须发皆白、在学界德高望重的卫生署首席顾问老先生,竟激动得双手微颤,猛然站起身。他目光灼灼地指着林怀远,声音因激动而有些颤抖:“此子今日所言,振聋发聩,直指医学之本源!老夫浸淫医道数十载,遍览中西典籍,深知医学之海浩瀚无垠,岂是区区一家一派之学所能穷尽?中西医各有所长,亦各有所短,本当相互借鉴,取长补短,而非如江湖门派般相互攻讦,争强斗胜!林先生今日不仅以铁一般的事实,展现了中医临床之神奇效力,更以超前的视野,为我等指明了未来医学发展之康庄大道——那便是融汇贯通,形神兼备,共创未来!”
这位老前辈的定论性发言,如同给这场波澜壮阔的辩论盖上了权威的印章。
“融汇贯通!形神兼备!”
台下不知是哪位被深深打动的听众,率先激动地喊出了这八个字。随即,这八个字仿佛带着魔力,如同汹涌的潮水般迅速席卷了整个礼堂,声浪一波高过一波!这声音也穿透了厚重的门窗,传到了外面那数以万计、正翘首以盼、焦急等待最终结果的民众耳中,瞬间引发了山呼海啸般的共鸣与欢呼!
皮埃尔彻底地瘫软在了椅子上,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一败涂地。他赖以维系毕生骄傲与信念的“科学”壁垒,在林怀远所展现的活生生的生命奇迹、以及那超越狭隘科学观、更为宏大包容的医学视野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一击,已然轰然倒塌。
吉田则依旧死死地盯着林怀远,那眼神阴冷、怨毒得如同即将发动致命一击的毒蛇。他耗费心机、精心策划的一切阴谋阳谋,非但未能如愿扼杀中医,反而成了对方扬名立万、奠定地位的辉煌垫脚石。这巨大的挫败与屈辱,让他几乎疯狂。他猛地一把抓起桌上那份作为罪证、此刻却无比讽刺的伪造帛书,手上青筋暴起,就要将其撕毁以泄愤,却被身旁一直保持警惕的助手死死拦住。
然而,就在这胜负已分、大局似定的时刻,一场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惊天变故,骤然发生!
端坐在主席台正中央、那位在整个辩论过程中一直态度暧昧、未曾明确表态的卫生署最高官员——刘署长,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身体剧烈地一晃!只见他面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额头之上豆大的冷汗瞬间沁出,密密麻麻。他一只手如同铁钳般死死捂住自己的左胸口,另一只手无力地抓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呼吸变得极为急促、困难,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嘴唇迅速泛起不祥的紫绀之色,身体随即软软地、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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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署长!您怎么了?!”
“署座!快!快扶住署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