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利的余温,如同灸疗后残留的艾香,尚在南京城的空气里袅袅盘旋,未曾完全散去。然而,隐藏在阳光照耀不到的阴暗角落中,那淬着毒液的尖刺,便已迫不及待地悄然探出,带着冰冷的杀意。太乙灸舍门前,依旧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求医者、慕名者络绎不绝,将这块小小的招牌衬托得如同市井中的一颗明珠。但身处这赞誉与追捧漩涡中心的林怀远,心中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明和警惕。他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越是处于这风口浪尖之上,脚下便越是暗流汹涌,更需要如履薄冰,慎之又慎。
他并未被外界的喧嚣与追捧打乱内心固有的节奏与方寸,每日依旧按照既定的时辰开诊、闭馆,行医施药,神态平和,举止从容。只是在那些不易被人察觉的细微之处——比如他行走时更加沉稳的步伐,扫视人群时更加锐利的目光,以及指尖偶尔无意识摩挲银针的小动作——才隐隐透露出一种处于风暴眼中的谨慎与凝练。
这日黄昏时分,夕阳将天边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给古老的南京城披上了一层温暖而又略带伤感的暮色。林怀远应一位居住在城南旧巷深处、因年迈且患有严重咳喘而行动不便的老秀才之邀,前往复诊。这位老秀才虽家境贫寒,家徒四壁,但为人刚正不阿,满腹经纶,更难得的是有一颗仁心。当年林怀远初到南京,尚未站稳脚跟,形单影只之时,老秀才曾因赏识其品性,在他最微末之际给予过些许微不足道的帮助,甚至借阅过几本珍贵的孤本医书与他参考。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林怀远一直深深铭记在心,未曾有片刻忘怀。
“师父,今日天色已晚,城南旧巷那边路窄人杂,我陪您一起去吧。”小满利落地收拾好那个略显陈旧的枣木药箱,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经过这些时日的调理与锻炼,她说话比以往利索了许多,那份源于对林怀远深深的依赖与敬仰,也愈发自然、明显地流露出来。
林怀远看了看她已然亭亭玉立的身影,又转头望了望窗外那轮正缓缓沉入西边屋脊之下、将最后一片余晖洒向大地的落日,略一沉吟。杰克一早便出门,去探听皮埃尔和那些陌生面孔的消息,至今未归;陈兰此刻正在内堂专心整理近日积累的疑难病案,抽不开身。他心中权衡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却不容反驳:“也好。路上有个照应。我们速去速回,莫要让老秀才久等。”
城南旧巷,名副其实。这里远离主干道的繁华,曲径通幽,仿佛被时光遗忘的角落。脚下的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在夕阳最后的余晖下泛着湿漉漉的、幽暗的光泽。两旁是斑驳陆离、爬满了枯萎藤蔓的院墙,以及低矮参差、如同老人驼背般的屋檐。几缕稀薄的炊烟从屋顶升起,懒洋洋地融入暮色,空气中夹杂着劣质煤球燃烧的气味和某户人家正在烹煮的、带着些许酸味的腌菜味道,构成了一幅看似宁静而寻常的市井黄昏图卷。
然而,就在林怀远和小满一前一后,刚刚转过一个尤其僻静、光线骤然暗淡的直角巷口时,一股若有若无、却与周围市井烟火气格格不入的冰冷肃杀之意,如同无形无质、却又切实存在的冰冷蛛丝,瞬间缠上了林怀远远超常人的敏锐感知!
他脚步未曾有丝毫停顿,面色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寻常走路。唯有他搭在药箱牛皮系带上的右手食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弓起,触碰到了隐藏在袖口内衬里的、那排整齐排列的银针尾端。跟在他身后半步的小满,似乎也从这突如其来的死寂与空气中莫名的凝滞中察觉到了什么,她的小手悄悄从药箱侧袋里,摸出了那柄林怀远赠予她、用来切割艾绒和药材的、锋锐小巧的柳叶刀,紧紧握在了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小满,”林怀远的声音依旧平和舒缓,如同正在授课的夫子,与眼前危机四伏的环境形成了诡异的对比,“前日我与你讲解的‘闻香辨艾’之要点,关于不同年份艾绒的气味差异与燃烧特性,你可还记得清晰?”
小满闻言,微微一愣,随即冰雪聪明的她立刻反应过来,师父这是在用她最熟悉、最能让她心安的医理知识,来提醒她保持极度的镇定,并巧妙地分散她可能产生的紧张情绪。她深深吸了一口这巷子里略显污浊却真实的空气,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记得……师父说过,三年陈艾,气味沉郁香醇,燃烧时火力温和而穿透力强;当年新艾,气味则略显浮躁,带着青草般的生涩之气,火性燥烈,易伤经脉。”
“不错,记得很牢。”林怀远赞许地点了点头,仿佛真的只是在考校徒弟的功课。然而,他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准的尺规,已然冰冷地锁定了前方巷子拐角阴影处,一道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的、模糊却透着精悍气息的人影轮廓。同时,他超越常人的听觉,也清晰地捕捉到了身后不远处,那两个原本看似漫不经心靠在墙边抽烟、剔牙的“路人”,此刻那几乎微不可闻、却异常同步的、调整重心准备暴起的细微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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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选择在这个天色将暗未暗、行人稀少的黄昏时分,在这个前后通达、视线受阻的僻静巷口动手,显然是早已摸清了他的行踪规律,并且意图精心制造一场“意外遭遇抢劫反抗伤人”或者是“江湖仇杀”的假象,以便事后从容脱身,并将污水泼到无法追查的“流匪”身上。
就在两人一前一后,刚刚走到这条狭长巷道的中段,前后视线最为受阻、堪称绝佳伏击点的瞬间,异变,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陡然爆发!
“咻——!”
前方拐角处的阴影,如同被惊动的毒蛇,猛地弹射而出!一道凝练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寒光,撕裂昏黄的暮色,以惊人的速度,毒辣无比地直刺林怀远毫无防护的咽喉!这一击,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只有千锤百炼的精准与狠戾!
与此同时,身后那两名伪装完美的“路人”,也如同接到了无声的指令,骤然发难!一人沉腰坐马,右拳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一股恶风,势大力沉地砸向林怀远的后心要害,意图一击震碎其心脉!另一人则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五指弯曲成鹰爪之形,指甲在暮色中闪过一丝幽光,悄无声息却又迅捷无比地抓向小满那纤细脆弱的肩膀关节,显然是打算先控制住这个看似最容易得手的目标,以此扰乱林怀远的心神!
前后夹击,配合默契得天衣无缝!出手之狠辣,速度之迅疾,角度之刁钻,无一不彰显出他们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职业杀手,绝非寻常街头斗殴的地痞流氓可比!这是一场精心策划、志在必得的绝杀之局!
“师父小心!”小满在寒光临体的瞬间惊叫出声,声音因极度紧张而带着一丝尖锐。但她出乎意料地没有像普通女孩那样惊慌后退,反而在生死关头爆发出惊人的勇气与狠劲!她手腕猛地一翻,那柄平日里只与药材打交道的柳叶小刀,带着她全部的力气和一股不要命的决绝,毫不犹豫地向着那只抓向自己的、布满老茧的鹰爪手腕内侧狠狠划去!她力量虽小,但胜在出其不意,角度更是刁钻狠辣,竟逼得那名杀手下意识地缩手回防,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而处于风暴最中心、承受着前后致命夹击的林怀远,在这一刹那,身形仿佛未曾有丝毫移动,却又在间不容发之际产生了某种玄妙至极的、违背常理的细微变化。他提着沉重药箱的左手,看似只是因行走而随意地向上抬起一格,但那坚硬枣木制成的药箱一角,却在不可能的角度,精准无比地、妙到毫巅地撞在了前方刺客直刺而来的淬毒匕首侧面!
“铛——!”
一声清脆却短暂的金铁交鸣之声在狭窄的巷道内炸响!匕首被这看似轻巧的一撞,蕴含着巧劲,被硬生生荡开了寸许距离,带着一丝冰凉的死亡气息,擦着林怀远的耳畔呼啸掠过,甚至削断了几根飘起的发丝!
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如同鬼魅般从宽大的青衫袖中探出,指间不知何时已如同变戏法般,夹住了三枚细如牛毛、在昏暗光线下几乎无形的银针!他甚至没有回头去看,全凭那超凡的感知与听风辨位之能,反手便向着身后袭来的两名杀手洒去!银针破空,发出细微几不可闻的“咻咻”声,如同死神的低语!
那名挥拳砸向后心的杀手,拳头尚未触及林怀远的衣衫,便骤然感到自己的腕部“内关”、肘部“曲池”、肩部“肩井”三处要穴,如同被同时叮咬了三下,传来一阵尖锐的酸麻!整条灌注了全身力气的右臂,瞬间如同被抽走了骨头一般,酸软无力,凝聚的刚猛力道顷刻间冰消瓦解!他前冲的势头不由得一滞,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茫然,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而另一名刚刚躲开小满拼死一刀、正欲再次出手擒拿的杀手,眼见三点寒星已如同索命符般射到面前,速度之快,角度之刁,远超他的预料!他急忙施展身法闪避,身形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姿势,但银针来得实在太快太诡异,一枚还是如同附骨之疽般,精准地刺入了他的颈侧“天容穴”!他顿时感到半边身子如同过电般一阵强烈的麻痹,气血运行瞬间受阻,动作变得僵硬迟缓,仿佛那不是一枚细针,而是一根沉重的铁钉!
这一切的攻防转换、生死交锋,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思维几乎跟不上动作!
前方的刺客首领,眼见自己志在必得的致命一击竟然落空,眼中凶戾之气大盛,如同被激怒的野兽。他匕首在掌心一翻,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脚下步伐如影随形,再次揉身扑上,招式变得更加狠戾刁钻,招招不离林怀远的周身要害,显然是要不惜一切代价,将他毙于当场!
而后方那两名受创的杀手,虽然半边身子麻痹,动作迟缓,但凶性已被彻底激发,强忍着经脉中传来的酸麻与刺痛,依旧如同受伤的饿狼,低吼着从两侧围拢上来,配合着前方首领的攻击,试图压缩林怀远的闪避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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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紧贴墙壁,护住自身!”林怀远在间不容发之际低喝一声,声音沉稳依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脚下步伐一变,如同行云流水,又似柳絮飘忽,在狭窄得仅容两人错身的巷道内,施展出精妙绝伦的身法,每每于毫厘之间避开致命的攻击。同时,他手中如同变戏法般,再次出现了数枚寒光闪闪的银针,眼神冷冽如万年寒冰,不再有丝毫留手。他的身形飘忽不定,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移动,手中的银针便如同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与意志,带着尖锐的破空声激射而出,目标并非对手的要害,却专打对方关节衔接之处、气血运行的关键节点以及感知最敏锐的穴位。
他的武功路数,与他的医术一脉相承,讲究的并非刚猛霸道的外在力量,而是精准、巧妙,直指核心,瓦解对手的战斗能力。每一针下去,并不追求立毙对手,却如同最高明的工匠,精准地破坏着对手身体这部精密“仪器”的运转,让其瞬间失去部分甚至全部的战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