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嗯”了一声,喝光茶水,重新为自己和那少年添好茶,这才缓缓说道:“当时朝廷派来诏神司那位官员,也像你这样问我,问我为什么生前做了笼中雀,死后还要当那山中鸟。”
“山君怎么说?”少年好奇问道。
王若依端起茶杯,仰头望向那座裁光山,轻声道:“我的家乡就在这里,府上长辈,人才辈出,最后都去了京城,个个身居高位,家书不少,就是从没有回来过。
说来也好笑,我家府上那些男丁,好像个个都文曲星转世似的,不是这个中了状元,就是那个摘了探花。文官极多,武官也不少。去京城,去战场。去了以后,就好像那里才是他们的家。
我还有两个妹妹,早年出嫁,也嫁到那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去了,住进京城。我爹总说,嫁出去的女儿,就好像泼出去的水一样,覆水难收。她们嫁了出去,成了别家的人,也没有回来过。
我想,大家都不回家了,那这个家还能称之为家么。所以本该是我谈婚论嫁的年纪,我也以各种理由婉拒了别家公子们。我不想也嫁出去,像两个妹妹一样,像府上长辈一样,出去再也不回来了。
可能对于我来说,曾经拼命想要逃离的那座阁楼,后来却反而成为了我注定的归宿吧。这里就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想去。
所以哪怕是死后,我也不愿转世。我想留在这里,成为裁光山山神,就可以永远留在这里了。”
哪也不去,女子最后说道。
李子衿一言不发,就只是直愣愣地看着那位裁光山山君,茶杯不离手也不沾桌。
王若依“噗”地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当时朝廷派来那个诏神司的的官员,也是你现在这副表情。”
李子衿叹了口气,将茶杯放回桌上,轻声说道:“山君真该与我饮酒的。”
若二人方才饮酒,此刻就不会有这些烦恼了。
女子摇头道:“山君我,喝不醉哩。”
少年自然知道,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岂料她会当真。
然后下一刻,李子衿便笑不出来了,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神晦暗不明。
曾几何时,也有一个像裁光山山君这般单纯的少女,会把他的玩笑当真话听。
少年心湖之中那座金色山岳,蓦然开始摇晃。
似乎下一刻,就会有什么东西从下面蹿出来。
压不住了。
从某处光阴流水极其缓慢的洞天,刮出一阵狂风。
那阵狂风先是吹散天上白云,白云散碎,化作雨水,缓缓落下。
狂风又去地面,朝那山神庙去,转眼席卷而至,猛地刮向少年与女子。
若真让这狂风卷入山神庙,恐怕此地的百年银杏都会被连根拔起,庙中的房屋也会悉数毁坏。
那位女子山君几乎瞬间起身,现出山君金身,身前蓦然出现一把流光溢彩的古琴,琴弦光彩斑斓,如那天上霓虹一般,五颜六色。
这位裁光山山君心念微动,双手猛地放在琴上,眨眼间便已拨动琴弦千百次。
眼花缭乱,看不清玉指动作。
宛如那千手观音,出手一次,便是出手千次。
山神庙中,顿时弦音阵阵,光彩夺人,那些流光溢彩的弦音化作无数光点,在山神庙门口形成一道屏障,打算将那阵狂风拦在庙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