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第1章（第1页）

他们都说我死了一次。只有我知道，那比死亡更可怕。因为那里，什么都没有。……雷声炸开。像天穹被撕开一道裂口，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下方这片被世界遗忘的角落。雨水不是滴落，是倾倒，是鞭挞，带着冰冷的恶意，狠狠砸在泥泞和腐殖物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泥土腥气、雨水湿锈和某种更深层、更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那是无数生命最终沉寂于此的气息。乱葬岗。尸骸随意堆积，有些被草草掩埋的浅坑，已被雨水冲开，露出一角破败的衣衫或森白的骨头。雨水汇成浑浊的溪流，漫过那些不甘的躯壳，奔向更低洼的去处。在这片死寂的喧嚣中，一只沾满泥污的手，猛地从一堆半掩的泥土中伸出，五指痉挛般地张开，抓住了空气，也抓住了鞭挞而下的雨水。然后，是一个人影，艰难地、缓慢地从泥泞中撑起了身体。林尘。名字是后来才有的。此刻，他脑中一片空白。不，连空白都不是，空白尚且是一种存在，而他感受到的，是一种庞大到令人窒息的“无”。记忆被彻底格式化，没有过去，没有来历，没有身份。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本能认知——他从某个地方归来。那个地方，是“那里”。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光，没有暗，没有时间，没有空间，甚至连“无”这个概念本身也不存在。是绝对的虚无，是连自我都会被消融殆尽的终极死寂。与之相比，眼前这雷暴、恶臭、尸骸遍地的乱葬岗，竟显得……有些“热闹”。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污泥，露出底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他试图思考，但思维的齿轮锈死在名为“虚无”的荒漠里。只有身体的本能在驱动：冷，饿，虚弱，以及无处不在的疼痛。他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破烂不堪、难以辨认原本样式的衣物，和那些深可见骨、却诡异地没有大量流血的伤口。这些伤口的存在，是他曾濒临死亡的证明，但他是如何受伤，为何在此，一概不知。他动了动手指，僵硬，麻木。试图站起，却因极度的虚弱和泥泞的湿滑再次摔倒在地。泥水溅入口中，带着苦涩和腥咸，这微不足道的触感，反而让他确认了自己还“存在”于此地。相对于“那里”，这里的任何感知，哪怕是痛苦，都是一种确凿的“有”。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不是黑暗，而是一种景象的碎片，硬生生塞入脑海：几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涎水滴落的黄色獠牙，以及……自己这具躯体被撕扯、啃噬的画面。没有声音，没有过程，只有这个血腥的结果，无比清晰，无比确定。不是预兆，是“果”。仿佛这件事已经发生，或者注定要发生。求生的本能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空洞。他几乎是靠着一种条件反射，用尽刚刚积攒起的一丝力气，向旁边一滚——“噗通！”他落入一个因雨水冲刷而形成的浅坑，坑底积着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他残破的衣衫。几乎在同一时间，伴随着几声低沉的呜咽和爪子刨地的声响，几条瘦骨嶙峋、眼冒绿光的野狗，出现在他刚才躺倒的地方。它们焦躁地嗅着空气中的气息，用爪子扒拉着泥泞，似乎在疑惑到嘴的“食物”为何突然消失。其中一条抬起头，望向浅坑的方向，龇了龇牙，但或许是忌惮这恶劣的天气，或许是觉得坑里的目标太过麻烦，最终低吼几声，带着同伴悻悻地消失在雨幕深处。危机暂时解除。林尘躺在冰冷的泥水坑里，仰面承受着暴雨的冲击。他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眼中甚至没有一丝波动。那双眸子，黑白分明，却深不见底，映不出雷光，也映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片纯粹的、近乎漠然的死寂。刚才那瞬间的预警是什么？他不知道。那画面为何如此真实？他也不关心。一切都像是设定好的程序，输入危机，输出规避动作。中间的过程，对他而言，同样是“无”。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流下，划过眼角，像冰冷的泪。他抬起手，看着掌心汇聚的雨水，再缓缓握紧。什么也抓不住。他转动脖颈，望向山下。透过迷蒙的雨幕，在视线的尽头，依稀可见一片连绵的、摇曳的微弱灯火。像风中残烛，却顽强地亮着。那是一座城。根据脑海中突兀浮现的、如同背景资料般的信息碎片，它应该叫渭川城。那里有光，有人烟，有他所需要的生存下去的基本条件。他需要去那里。他用双臂支撑起身体，再次尝试站立。这一次，他成功了，尽管身形摇晃，像随时会被风雨吹倒的稻草人。他迈开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山下灯火的方向，机械地前行。每一步都踩在泥泞和未知之上。背后的乱葬岗渐渐被雨幕吞噬。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片埋葬了无数秘密，也见证了他“归来”的土地，眼神依旧没有任何波澜。然后，他转回头，继续前行。“得去那里。”他的嘴唇翕动，声音沙哑干涩，几乎被雨声淹没。“虽然……那里和‘那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同。”身影蹒跚，融入灰暗的天地之间，走向那片看似温暖，实则可能同样充满未知“虚无”的人间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