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第3章（第1页）

黑暗。不是“那里”的绝对虚无，而是意识沉沦的深海。没有记忆的碎片，没有梦境的残影，只有一片沉重的、无边无际的混沌。一丝微弱的光，透了过来。伴随着光的，是气味。淡淡的草药清香，混合着阳光晒过旧木头的味道，还有一种……属于活人的、温暖的气息。林尘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沉重的眼皮掀开一条缝隙。模糊的光线涌入，刺得他下意识地想闭眼，但一种更强大的本能强迫他适应。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简陋的屋顶。茅草铺就，有些地方能看到朽坏的椽子。阳光从缝隙间漏下，形成几道清晰的光柱，光柱里尘埃浮动。不是乱葬岗。他转动眼球，视线扫过四周。一间狭小却异常整洁的屋子。泥土地面扫得干干净净，墙角堆着一些用草绳捆扎的植物，多是些常见的、廉价的品种：车前草、蒲公英、艾叶……几乎没有值钱的药材。一张破旧的木桌，一把摇晃的椅子，再无他物。他自己正躺在一张硬板床上，身下铺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单子，虽然粗糙，却没有异味。伤口处传来清涼的感觉，不再是撕裂般的疼痛。他微微动了动手指，确认身体的控制权正在缓慢回归。虚弱感依旧如影随形，但那种濒死的寒意已经褪去。这时，门帘被轻轻掀开。一道身影逆着光走了进来。是那个把他从泥泞里拖出来的姑娘。素雅的旧衣裙，清丽的脸庞，眉宇间带着倦色，但眼神很亮，像被水洗过的星星。苏晚晴看到他睁着眼睛，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她快步走到床边，声音轻柔，带着试探：“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得厉害吗？”林尘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没有任何情绪波澜。这目光让苏晚晴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他看到了更多。她虽然尽力保持镇定，但走进来时，脚步比寻常急促半分。放轻的脚步，似乎怕惊扰什么，或者说，怕被什么听见。她的目光，在看向他时是关切，但总会不自觉地、飞快地瞥向那扇简陋的木板门，眼神里闪过一丝焦虑。她的衣袖挽起一小截，露出的手腕纤细，而袖口处，有反复缝补过、但依旧隐约可见的磨损痕迹。那不是干粗活造成的均匀磨损，更像是长期频繁地摩擦某个特定位置——比如，在紧张时无意识地用拇指反复搓捻袖口。他的视线又落回墙角那些廉价的草药上。种类单一，数量不多。结合她采药的身份，这不该是她全部的库存。更像是急于变现，将稍好些的药材都已售出，只剩下这些最基础、最难卖上价的。最后，他的目光回到她脸上，捕捉到她因他长久的沉默而愈发明显的紧张。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信息碎片涌入脑海。廉价草药堆积-＞经济窘迫，急需用钱。频繁瞥向院门，紧张-＞预期会有不受欢迎的访客，且访客与金钱有关。袖口特定磨损-＞长期处于某种压力状态下，形成下意识的焦虑动作。这些碎片像散落的珠子，而一条无形的线瞬间将它们串联起来。“有人要来催债。”林尘开口。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但语气异常平静，是陈述句，不是疑问句。苏晚晴猛地抬头，眼睛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她的嘴唇微张，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脸上的血色褪去了一些。他怎么会知道？林尘没有理会她的震惊，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的语调说道：“是房东。租金。时限快到了，或者已经过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洗得发白的衣裙和墙角那堆草药。“你钱不够。”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苏晚晴的心上。她所有的窘迫和焦虑，在这个刚刚苏醒、本该神志不清的陌生人面前，仿佛透明的一般，被看得一清二楚。一种被看穿的慌乱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你是什么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林尘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她，那里面没有任何得意或窥探隐私的意味，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冷静。“看到的。”他简单地回答。看到？看到什么？苏晚晴更加困惑。她屋里没有任何与租金相关的东西。他明明刚醒过来。难道……是昏迷中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可她也只是模糊地提过“钱掌柜”，并未细说。林尘没有解释。解释是多余的。他看到的是“因果”，是事物之间无形的联系，是结果背后必然的原因。对他而言，这就像看到水往低处流一样自然，是这个世界运行规则的一部分，是他从“那里”带回来的、唯一清晰的东西。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被说中心事而显得手足无措的姑娘。她救了他。在他彻底坠入“无”的深渊之前，把他拉回了这个“有”的世界。虽然这个世界同样充满不确定，但至少，这里有光，有气味，有……因果。他讨厌欠债。尤其是人情债。那是一种纠缠不清的“因”，会结出难以预料的“果”。他需要立刻了结这段因果。“你救了我。”他陈述事实。苏晚晴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完全回过神，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林尘的视线掠过她疲惫却清澈的眼睛，掠过这间虽然贫寒却处处透着用心的屋子。“你救我一命，我替你解决麻烦。”他平静地开口，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很公平。”苏晚晴彻底愣在了原地。解决麻烦？什么麻烦？钱掌柜的租金？他？一个刚从鬼门关爬回来，重伤未愈，连站都未必能站稳的人？她看着他平静得近乎空洞的脸，那双眼睛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玩笑或虚张声势的痕迹。可这话语本身，听起来是何等的荒谬和不自量力。完全无法理解。这个神秘的男人，凭什么敢说这种话？凭他那看透人心般的诡异洞察力吗？可洞察力并不能变出钱来。屋子里陷入一种奇怪的寂静。只有阳光透过缝隙，安静地移动着光斑。林尘不再说话，只是看着她，等待她的反应。仿佛他提出的不是一项惊人的承诺，而是一个简单的数学等式。苏晚晴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问出来。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化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疑虑的沉默。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