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袋放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那是从钱掌柜那里分得的三成利润,不算巨款,但足以让苏晚晴感到眩晕。她从小到大,还没亲手拿过这么多钱。林尘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他打开钱袋,将里面的银钱倒出,一枚一枚,清点,分类。动作不急不缓,像在进行某种仪式。银锭,碎银,铜钱,在他手下被归置得清清楚楚。“这些钱,”他抬起头,看向苏晚晴,“暂时由我支配。”不是商量,是通知。但语气平淡,没有强横,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苏晚晴几乎没有犹豫,点了点头。经过租金事件,她对林尘产生了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或者说,是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敬畏。“好。”第二天,林尘便带着这笔初始的“本金”,再次踏入渭川城喧闹的市集。苏晚晴跟在他身后,像个小学生,心中充满了好奇。她想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林尘走得很慢。他的目光不再像初入市集时那样带着疏离的不适,而是变得极其专注。他不再看人,而是看“物”,看那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细节。他在一个卖竹编的摊子前停下,拿起一个普通的菜篮,手指摩挲着边缘,问摊主:“老伯,这篾条看着不如前两日李记的均匀,是南边来的新料还没到吗?”老摊主愣了一下,叹口气:“公子好眼力!可不是嘛,说好的那批竹料,卡在赤水河那边了,说是前几天下雨冲垮了便桥,还得等几天才能运过来。这几天只能凑合用点本地老料,韧性差些。”林尘点点头,放下篮子,什么也没买,走了。苏晚晴不明所以。这跟赚钱有什么关系?接着,他们路过一家铁匠铺。林尘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铺子里炉火熊熊,叮当声不绝,但角落里堆着一些打好的农具,迟迟没有主顾来取。掌柜的眉头紧锁,不时看向门外的大路。林尘看了一会儿,转身走向隔壁一家卖杂粮的铺子,看似随意地询问几种豆类的价格。杂粮铺老板抱怨道:“最近豆子价涨了点,主要是磨坊那边效率慢了,说是水力磨轮的主轴出了点问题,定制的新轴要从州府运,耽误工夫。”林尘听完,依旧是点点头,离开。苏晚晴越来越困惑。他像是在漫无目的地闲逛,打听些不相干的消息。直到他们走到城西一片相对冷清的街区,这里聚集着一些小手工作坊。林尘在一个看似快要关门的染料作坊前停下了脚步。作坊门口冷冷清清,院子里堆着一些待染的素布,颜色灰败。老板蹲在门口,愁容满面。林尘的目光落在院子角落一堆不起眼的、蓝黑色的块状物上。那是某种矿物染料原料,很普通,价格低廉。他走了进去,直接对那老板说:“你库房里所有的‘青靛’,我按市价加一成,全要了。”老板猛地抬起头,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林尘。“全……全要?公子莫不是说笑?这青靛不是什么紧俏货,而且……”他犹豫了一下,“不瞒公子,我这作坊……怕是开不下去了,染布的主料‘茜草’断供了,南边的路不通,剩下的这批布都染不成红色了,要这青靛也没大用。”“我只要青靛。”林尘语气不变,已经从怀里掏出了钱袋,“现钱。”老板虽然疑惑,但眼看作坊就要维持不下去,能立刻变现一部分原料也是好的。他生怕林尘反悔,连忙答应,手脚麻利地过秤、收钱。苏晚晴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那堆青靛看起来不少,花掉了他们将近一半的本金。买这么多廉价的、看似无用的染料原料做什么?交易完成,林尘雇了辆小板车,将青靛拉走,却没有运回小院,而是直接运到了集市附近一个小货栈,付了三天寄存费。做完这一切,天色尚早。林尘带着剩余的钱,和苏晚晴回到小屋。苏晚晴终于忍不住问道:“我们买那么多青靛做什么?那个作坊老板都说没用了。”林尘正在擦拭桌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闻言动作顿了顿。他看向苏晚晴,那双眸子依旧平静,但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极淡的、可以称之为“耐心”的东西。“竹料短缺,竹编会涨价,但影响不大。磨轴损坏,豆类加工慢,粮价微涨,但波动小。”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染料作坊的茜草,和竹料走的是同一条商路。赤水河便桥冲垮,茜草运不过来,依赖茜草染红色的布坊和绸缎庄,很快就会面临无料可用的局面。”苏晚晴睁大了眼睛,隐约抓住了什么。“红色染不了,但市场需求还在。尤其是普通百姓对蓝色、青色布匹的需求是稳定的。”林尘继续道,“青靛,是染蓝、染青的主要原料。那个作坊老板急于出手库存变现,没心思关注这些。但现在全城大部分青靛库存,应该都集中在几家大布庄手里,他们很快会意识到机会,抬高青靛价格,转而大量生产青蓝色布匹。”“所以我们提前低价囤积了青靛……”苏晚晴恍然大悟,“等价格涨起来,再卖给他们?”林尘点了点头。“信息差。时间差。”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苏晚晴背后却泛起一丝凉意。这需要多么恐怖的观察力和联想能力?他从竹编摊主、铁匠铺、杂粮铺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抱怨里,拼凑出了一条完整的商业链条,并预见了其中一环断裂后引发的连锁反应!这不是运气,这是洞察。是对“因果”的精准把握。果然,仅仅两天后,市面上就传出了茜草断供、红色布匹即将紧缺的消息。几家大布庄开始悄然收购青靛。当发现市面流通的青靛大幅减少时,收购变成了抢购,价格应声而起,比林尘购入时高了三成还多。林尘在价格达到高点时,毫不犹豫地将寄存的青靛全部抛出。短短几天,本金翻了一番还不止。苏晚晴看着手中明显厚实了许多的钱袋,感觉这一切都像一场梦。赚钱,原来可以这么……轻松?不,不是轻松,是可怕。每一步都像未卜先知,精准地踩在节奏上。她抬起头,看向站在窗边的林尘。夕阳的余晖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柔和了他身上那种冰冷的漠然。但他眼神深处,依旧是那片她看不透的深邃。这看似空洞的躯壳里,究竟装着怎样一个可怕的灵魂?他能从细微的征兆看到商机,那是否能从一个人的言行,看透其内心的一切?包括她那些潜藏在心底的、连自己都不敢细究的念头?苏晚晴握紧了钱袋,心中那份好奇,如同藤蔓,悄然滋长,缠绕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