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时,陆惊鸿被一阵细碎的刮擦声惊醒。他猛地按住腰间的杨公盘,指尖触到铜镜上凝结的白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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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的黎明总带着冰碴子似的寒意,连昨夜那堆篝火都缩成了暗红的炭核,像颗埋在沙里的烧红玛瑙。
格桑梅朵正蹲在烽燧东墙下,手里捏着块棱角分明的石英石,在夯土上慢慢刻画。晨光从她身后照过来,把藏袍的边缘染成金红色,倒让那些新刻的符号活了过来:昆仑的雪峰、澜沧江的漩涡、长白山的林海,最后是个被十道线条环绕的火焰图案,线条末端各缀着个小小的族徽。
“这是阿尼哥派的‘火种图’。”
她头也不回地说,石英石在墙上划出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沐王府的老档案里记着,元末明初时,十大家族的先祖在应天府聚过一次,用各自的圣物熔了块合金,就铸成这么个火焰形状。”
陆惊鸿凑过去细看,那些族徽里有陆氏的河图玉珏、司徒家的梅花易数盘、南宫氏的鬼谷子兵符,甚至还有罗斯柴尔家族的卡巴拉生命树。最奇特的是火焰中心,刻着个极小的太极图,阴阳鱼眼竟是用两种不同的金属嵌成,在晨光里泛着不同的光泽。
“传说这东西能点燃‘十族秘火’。”
格桑梅朵放下石英石,指尖抚过火焰图案的顶端,那里的夯土颜色比别处深些,像是被常年触摸磨亮的,“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司徒家的先祖带着它去过非洲,在红海边上点燃过一次,据说那晚连船上的罗盘都倒着转。”
陆惊鸿忽然想起在闽南司徒老宅见过的航海日志,泛黄的宣纸上画着个类似的火焰符号,旁边批注着
“焚海三日,水变赤”。当时他以为是夸张的修辞,此刻看着墙上的图案,倒觉得那些被海风蚀得模糊的字迹突然有了温度。
“赫连家的人没走远。”
他侧耳听着风声,远处沙丘背后传来隐约的铜铃声,那是萨满祭司做法时挂在鼓架上的响器,“他们在等我们挖出东西,就像狼盯着陷阱里的黄羊。”
格桑梅朵忽然笑出声,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解开时露出半块青稞饼,饼上还留着牙印。“昨天你抢我饼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样子。”
她把饼递过去,眼神瞟向陆惊鸿腰间的杨公盘,“老喇嘛说秘火最怕两种东西,一是宁玛派的甘露丸,二是你们地师的罗盘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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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要是赫连家的风媒真冲过来,咱们是不是该先比画比画谁的法器更厉害?”
陆惊鸿咬着青稞饼,忽然注意到墙上火焰图案的底座刻着行小字,是用西夏文写的。他想起在银川西夏王陵见过的碑刻,那些扭曲的符号在阳光下会显出不同的纹路。“这写的是‘火藏于水,水隐于石’。”
他用手指拓着那些字,“西夏国主李德明当年在贺兰山藏过一批宝藏,藏宝图也是这么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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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被成吉思汗的工兵用羊粪烧裂了山体,把整座石窟都熏成了黑炭。”
格桑梅朵的噶乌盒突然发烫,她解开链子把盒子凑到墙上的火焰图案前,盒盖内侧的藏文竟与那些西夏文产生了共鸣,像是两串不同的钥匙在试着打开同一把锁。“《龙钦心髓》里说,十族秘火其实是地脉的元气所化。”
她忽然严肃起来,指尖点着火焰图案的十条脉络,“就像人有十条经脉,大地也有十条主脉,秘火就是让这些脉络同时跳动的引子。”
这时风沙突然转向,从烽燧西侧的缺口灌进来,卷着几粒火星落在炭核上,竟让那堆死灰复燃了。陆惊鸿盯着跳动的火苗,忽然发现火焰的形状与墙上的图案惊人地相似,连十条脉络的走向都分毫不差。“徐墨农说过,乾隆爷修圆明园时,曾让工匠在正大光明殿地下埋过类似的东西。”
他想起师父留下的手札,“用东海珊瑚、西域琉璃、南海珍珠熔成的火盆,说是能镇住北京城的煞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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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八国联军烧园子的时候,那火盆烧了三天三夜,把地砖都熔成了琉璃。”
格桑梅朵忽然指着火堆里的炭灰,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些银红色的碎屑,像是某种金属被烧化后凝结的。她用树枝挑出一块,碎屑在晨光里泛着奇异的光泽,竟与她噶乌盒上的莲纹产生了共鸣。“这是陨铁。”
她肯定地说,“藏北的牧民说,天上掉下来的铁石能点燃永不熄灭的火,当年莲花生大士修建桑耶寺,就用陨铁熔过寺门的门环。”
远处的铜铃声突然密集起来,夹杂着海东青的尖啸。陆惊鸿抓起洛阳铲往火堆底下探,铲头碰到硬物的瞬间,杨公盘的铜镜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把整个烽燧照得如同白昼。他低头看向铜镜,里面映出的不再是二十八宿,而是十道奔流的光河,每条光河尽头都蹲着个模糊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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