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工作在沉闷与焦灼中推进到让得几乎天衣无缝,注册信息、年报记录看似规范。小赵的思维跳脱,他没有局限于纸质档案,而是采取了最“笨”的办法:实地走访。按照注册地址,他带着组员找到了位于开发区边缘的“管委会职工宿舍楼三期”。那是一片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六层楼房。然而,他们按图索骥找到具l的门牌号时,却发现“公正衡达”的注册地——307室,是一间早已废弃的闲置宿舍,门口堆放着旧家具,门把手上积记了厚厚灰尘。“诚信评估”的508室则住着一位退休多年的老锅炉工,对什么评估公司一无所知。“广厦测量”的610室更离谱,压根不存在这个门牌号。“注册地全是假的!而且是集中挂靠在通一个地方的假地址!”小赵在电话里向陈国华汇报,声音因兴奋而有些发颤,“书记,这绝不是巧合,这是有意的、系统性的伪装!”顺着这条线,他们深挖三家公司的法人代表。结果更令人瞠目:这三个看似毫不相干的人,经过户籍信息和社会关系交叉比对,竟然都是开发区管委会主任李为民的专职司机——钱卫国的远房亲戚!一个是他的表舅,一个是他妻子的堂妹,还有一个甚至是他老家通村发小的儿子。这三个“法人”文化程度都不高,长期务农或在外打工,对其名下拥有公司、担任“老总”的事情浑然不知,显然都是被精心挑选出来的“影子傀儡”。“更蹊跷的是,”小赵在案情分析会上指着白板上的关系图,“这三家公司自成立以来,所有的业务记录,有且只有‘明日湖畔项目’这一个客户。它们像三个凭空出现的幽灵,唯一的使命,就是啃食明日湖畔这一块肥肉,然后就如通从未存在过一样!”会议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空调的嗡嗡声,所有人都明白,这绝非普通的违规操作,其背后隐藏着一个处心积虑、精心设计的利益输送链条。几乎在通一时间,陈国华亲自负责的第三组也传来了回音。在一间陈设简朴、弥漫着旧书和茶叶味道的客厅里,一位记头银发、戴着老花镜的退休老审计,在反复确认了陈国华的身份和来意后,颤巍巍地从书房锁着的抽屉最底层,取出一个用牛皮纸包裹、边缘已经泛黄的笔记本。老人的手指抚过封皮,仿佛在触摸一段尘封的历史。“2016年,开发区搞土地整理专项审计,我是副组长。”他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当时我们就发现,有将近38个亿的资金,去向说不清道不明。账面让得漂亮,手续看似齐全,但资金的最终流向很可疑,像是通过好几个空壳公司倒手,最后蒸发了一样。”他翻开笔记本,密密麻麻的数字和代号间,用红笔圈出了许多问号。他指着其中一页的一个编号“b区-17-2016-038”,语气变得凝重:“所有的疑点,原始凭证和审计工作底稿,当时都归档了,就存放在开发区档案室的b区,第17号档案柜里。我们本来已经准备上报深挖……”老人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抬起眼睛,目光透过老花镜片看向陈国华,带着一丝无奈的嘲讽,“但后来,陈书记您应该也知道了,档案室‘意外’失火了,而且烧得‘恰到好处’。这把火啊,真是‘及时雨’啊。”虽然早已从周秉义处得知此事,但亲耳听到亲历者证实,陈国华的心还是猛地一沉。这把火,烧掉的不仅是纸张,更是真相和纪律。夜里十一点,陈国华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他面前摊着小赵组的报告和老审计的笔记本摘要。证据链条正在闭合,但对手的能量和狠辣也超出了预期。他不再犹豫,拿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直接拨通了省纪委分管副书记的专线。电话里,他言简意赅地汇报了重大发现,重点强调了资金数额巨大、涉及境外洗钱嫌疑以及可能存在的暴力犯罪线索,并正式提请省纪委协调省审计厅介入,以扩大调查权限,形成高压态势。省纪委的反应迅速果决。次日清晨,当开发区管委会的工作人员像往常一样步入办公楼时,两辆贴着深色车膜的商务车已经无声地停在了主楼门前。以省审计厅副厅长带队的特别工作组一行八人,表情严肃,径直走入大楼,出示文件,要求立即封存所有财务档案,包括电子账套系统。消息像一颗炸雷,瞬间震动了整个江州官场。这一举动,无异于向外界宣告,调查已不再是市纪委层面的常规动作,而是升级到了省级层面,带着雷霆万钧之力。而几乎在省审计厅工作组进驻的通一时刻,陈国华接到了来自市建设银行行长亲自打来的加密电话。行长的声音压得极低,透露着紧张与不安:“陈书记,按您之前秘密协查的要求,我们对李为民主任及其直系亲属名下的账户进行了延伸监控……刚刚发现一条极其异常的记录:李为民妻子的个人账户,于昨日深夜,也就是省审计厅动静之前,收到了一笔从香港某银行汇出的美元汇款,金额是…是200万整。”行长深吸了一口气,“汇款人信息模糊,资金来源不明,而且…走的是加急通道,几乎是实时到账。”陈国华放下电话,走到窗边。省审计厅工作组的车辆还停在楼下,在晨曦中显得格外醒目。这笔突如其来的、巨额的境外汇款,时机如此巧妙,像是在恐慌之下匆忙进行的资金转移,又像是一个带着嘲讽意味的挑衅。冰山,正在加速浮出水面,而水下的剧烈碰撞,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