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英的手术终究是失败了。
李玉心里早已千次万次地预演过这个结局,可当冰冷的宣判真真切切落在耳中时,她的世界还是骤然失了声。眼泪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沿着她毫无血色的脸颊肆意奔流。那不是啜泣,是无声的崩溃,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轰然倒塌。心口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剧痛,像是千万把淬了毒的利刃在那里反复搅动,剜得血肉模糊,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淋漓的伤口。
生命中的邂逅总是那样蓦然。
有些人,仅仅是惊鸿一瞥,便已注定了擦肩而过的命运。来去都太匆匆,快得连好好道别都成了奢望,只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烙印在往后的夜深人静与午夜梦回之中。纵使拼尽全力不忍相忘,那人、那时光,终究是无处可寻了。
她见他最后一面,竟是透过一方冰冷的手机屏幕。那是张文婷手机里存着的一段短视频,拍摄于手术前夜。视频里的李英,穿着宽大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安然坐在病床上。窗外最后的夕光暖融融地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他对着镜头笑着,那笑容是李玉从未见过的——如此毫无阴霾,如此阳光灿烂,眼底燃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对未来的笃定希望。
那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温暖、毫无保留的笑容。
却也成了最后一次,凝固成永恒的诀别。
从今往后,山河永寂,死生不复相见。
“干妈,李英真的就这样……从此消失了吗?”李玉的声音轻得像一阵即将散去的风,目光空洞地落在张文婷沉静的脸上。
张文婷没有流泪,甚至连一丝抽泣也没有。她端坐在那里,像一尊被岁月打磨光滑的石像,唯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人这一生,早晚都要走的。”她平静地说,语气淡得像初冬的晨雾,“只是没想到,他走得这么急。”
这个家,早已为这一日做足了准备。李宏天依旧每日忙着他的生意,张文婷依然会在傍晚清点账目。他们没有如李玉想象中那般捶胸顿足、痛哭失声,但每至夜深,总能听见主卧里传来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叹息。那是被生生咽下的悲痛,在暗夜里无声地蔓延。
李英走得很安详,临终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嘱咐医生一定要将自己的眼角膜捐给那个叫小陶的孩子。“让那孩子替我继续看这个世界吧!”他虚弱地笑着,“看看春天的海棠,秋天的银杏。”
直到这时,李玉才明白为何许久不见小陶的身影。原来那孩子的眼睛生了重病,渐渐失去了光明。李英悄悄地承担了一切,不仅支付了全部的治疗费用,还将小陶安置在一家条件良好的孤儿院里,却从未向任何人提起。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他总说,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着。”张文婷轻轻抚摸着儿子生前最爱的青瓷茶杯,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水光,却又迅速被她眨了回去。
李玉依照李英的嘱托把小陶送进了手术室。
手术室的感应门无声合拢,将世界分割成两个部分。李玉独自站在空旷的走廊上,窗外的天光一点点暗下去,又一点点亮起来。当医生走出来说出“手术很成功”时,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屏着呼吸,指甲早已深深陷进掌心里。
第三天清晨,小陶终于完全清醒。白色的纱布层层覆盖着他的双眼,他微微侧过头,声音还带着术后的虚弱:
“玉姐,你是一个人来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