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却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心有点凉,但握得很紧。
“别怕,”她声音稳了下来,甚至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熟稔,“那是小黑,拴在影壁墙后面呢,过不来。”
李玉紧紧拽着李杰的胳膊,两人轻手轻脚地绕过高大的影壁墙。只见一只通体乌黑的小狗正龇着牙,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一副戒备森严的模样。可当它的目光落在李玉脸上时,竟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般愣住了。那双圆溜溜的黑眼珠眨了眨,突然尾巴像上了发条似的摇个不停,粉嫩的舌头也欢快地伸了出来,整个身子都在兴奋地扭动。
李玉松开李杰,蹲下身去抚摸小黑油光水滑的皮毛。小狗立起前爪扑进她怀里,湿漉漉的鼻子亲昵地蹭着她的手腕。她心头一暖,没想到三年过去了,这个小家伙居然还记得自己。
就在这时,糊着宣纸的木格窗吱呀一声被推开,一张妇人的脸贴在窗棂间。那人眯着眼朝院子里张望,扬声问道:“是谁在院里啊?”
李玉转过头,阳光恰好洒在她带笑的脸上:“二姐,是我!”
可这笑容很快就凝固在了嘴角。窗后的二姐先是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随后竟双手一撑窗台,利落地翻窗跳进了院子。她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就奔了过来,脚下的青石板被太阳炙烤的滚烫。
“小玉!真是你!”二姐一把将李玉揽进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她的声音哽咽着,颤抖的手一遍遍抚过李玉的后背,“这几年你到底跑哪儿去了?知不知道家里人多担心”
李玉感觉到二姐温热的泪水滴在自己颈间,李玉也紧紧环住二姐日渐消瘦的腰身,泪水模糊了视线:“二姐,对不起,是我错了”
两姐妹正哭得难分难解,泪水涟涟之际,屋里猛地冲出一个年纪稍长的女人。她脚步又急又重,不由分说便插进两人中间,一双粗糙的手狠狠地将她们扯开。她瞪圆了眼睛,目光像刀子一样剜在李玉脸上,张口便骂:
“你个扫把星!你怎么不死在外面?还回来做什么?是嫌家里被你害得不够惨吗!”那尖厉的嗓音,那不由分说的架势,瞬间把李玉拽回了多年前被父亲叱骂的恐惧里。
眼前这个咬牙切齿的女人,竟是她的大姐。李玉一时怔在原地,浑身发冷。她记忆里的大姐,明明是那个熬夜温书、说话斯文、考上大学后还会给她寄明信片的人啊,怎么如今……怎么竟成了这副模样?
二姐见状赶紧上前,扶住大姐的胳膊,声音软软地劝:“大姐,别这样……好不容易才团聚,我们是一家人啊。”话音里带着恳求,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她看着大姐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又望望李玉苍白失措的神情,眼圈不由得又红了。
大姐哭得撕心裂肺,涕泪纵横。她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痕,胡乱地将散乱在额前的发丝捋到耳后,可那发丝又被新的泪水黏在了脸颊上。她右手食指猛地抬起,像一柄淬毒的匕首,直直刺向李玉的鼻尖,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一家人?她配提一家人吗?要不是她,妈会瘫在床上吗?要不是她,爸会走上绝路吗?要不是她,我至于书都没得读吗?”她猛地扭过头,猩红的眼睛死死钉在二姐脸上,字字泣血:“你护着她?是,她的任性没毁掉你的前程!你照样上学,风光体面!可我呢?我的大学呢?我的梦想呢?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看看我现在这副鬼样子!我早就不是我了!”
她踉跄着转向李玉,目光像刀子一样刮过李玉全身:“老二你瞧瞧!你好好瞧瞧她!这脸蛋,这身衣裳,哪一点像是吃过苦的?怕是掉进福窝里了!”泪眼模糊间,大姐瞥见旁边沉默的李杰,像是抓住了新的罪证,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嘲讽:“再看看!人家可是攀上高枝了!这位公子哥儿,一看就非富即贵!他们手上那包,够我们一家活多久?啊?”她枯瘦的手狠狠抓着自己破旧的衣襟,仿佛要将满腔的苦楚掏出来,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她就是扫把星……克死亲爹亲妈,又来祸害我们家……她把我们家搅得家破人亡,自己倒去享福了……我们这几年过的……那叫日子吗?那是地狱!”
说完,她积聚了所有绝望和愤恨的力量,猛地扑上去,用力推搡着李玉往门外赶:“滚!你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是你的家!我妈当初就不该心软捡你回来!你就是个灾星!滚!别再回来害我们了!”
李玉任凭大姐一下下推搡捶打,单薄的身子晃得像风中残叶。她早料到了父亲的暴怒,也预想过大姐的冷眼,可眼前这般撕心裂肺的场面,却是连噩梦都不曾勾勒过的。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双臂死死抱住大姐的小腿,指尖掐得发白:“姐,我错了对不起!我真的知错了!”泪水混着尘埃在她脸上淌出泥泞的沟壑。
大姐猛地抽腿,指甲在李玉手背上划出几道血痕。她狠狠将人推搡在地,含泪的双目燃着灼人的火焰:“你错了?你轻飘飘一句错了,能让我妈重新站起来吗?能让她重新认出我这个女儿吗?”每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钢针,扎得李玉浑身战栗。
“我爸躺在坟里整整三年了!你知不知道他闭眼前还在念叨你的小名?”大姐的声音陡然拔高,又裂成碎片,“我的求学之路,是被谁断送的?是你!是你这个一走了之的混账!”
她突然俯身揪住李玉的衣领,鼻尖几乎相抵:“我们以为你被卖进山沟,以为你横死他乡妈拖着半瘫的身子跪在派出所求人,我休学打工找遍半个中国!”滚烫的泪珠砸在李玉脸上,“可你呢?你在外边吃香喝辣,活得滋润得很呐!”
最后那句话像抽干了她所有力气,大姐松开手,踉跄着后退,眼底的火星渐渐熄灭成冰冷的灰烬:“滚吧,这辈子别再让我看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