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第3章 后台风波（第2页）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钱德贵干笑两声，随即话锋一转，身体俯得更低，热气喷在她的耳后，“梦蝶，我知道你心气儿高，跟她们不一样。但是……有些话，我不得不提醒你。”

他的声音更低了，几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但那分量却沉甸甸地压下来：

“秦老板，他不是一般人。在上海滩，他跺跺脚，咱们这百乐门都得晃三晃。他看上你，那是你的‘造化’。”他刻意加重了最后两个字，“我知道你可能看不惯他那些做派，但在这地方混，最重要的是什么？是识时务！”

沈梦蝶擦脸的动作慢了下来，镜子里，她的眼神一点点变冷。

钱德贵仿佛没有察觉，继续着他的“谆谆教诲”：“今天是有陆先生恰好路过，替你解了围。可陆先生那样的人物，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能帮你一次，还能次次都帮你吗？说到底，咱们还得靠自己，靠……审时度势。”

他顿了顿，观察着沈梦蝶的反应，见她依旧沉默，便又换上一副“我为你好”的语气：“秦老板那边，我暂时帮你搪塞过去了。但他既然开了这个口，就不会轻易罢休。梦蝶，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在这上海滩，尤其是咱们这行，太清高，是要吃亏的。有时候，退一步，未必不是海阔天空。”

他的话像绵绵的针，一下下扎在沈梦蝶的心上。没有疾言厉色，却比任何呵斥都更让人感到窒息。他在逼她，用现实、用前途、用可能的麻烦，逼她向那个脑满肠肥的秦浩天低头。

“识时务”、“造化”、“审时度势”、“退一步”……这些冠冕堂皇的词语背后，赤裸裸地写着“屈服”两个字。

沈梦蝶看着镜中自己那双渐渐失去温度的眼睛，看着镜子里映出的钱德贵那张写满算计的脸，还有身后那些或明或暗注视着这里的目光。

这个后台，这个百乐门，乃至整个上海滩，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个更大的“海棠厅”？无处可逃，无所遁形。

她终于停下了卸妆的动作，将用过的卸妆棉扔进脚下的废纸篓里。然后，她转过身，抬起头，平静地迎上钱德贵的目光。

“钱经理的话，我记住了。”她的声音依旧清淡，没有任何起伏，听不出是顺从还是反抗，“我会……好好考虑的。”

她没有给出明确的答复，但这句模棱两可的话，似乎让钱德贵稍微满意了些。他要的也不是她立刻点头，而是一个态度，一个她开始“懂事”的信号。

“这就对了嘛！”钱德贵脸上重新堆起笑容，拍了拍她的肩膀，这次力道轻了些，“好好想想，想通了，日子就好过了。”

说完，他直起身，环顾了一下化妆间，又恢复了经理的派头：“都抓紧点时间，下一场快开始了！别磨磨蹭蹭的！”

然后，他扭动着肥胖的身体，心满意足地走了出去。

钱德贵一走，化妆间里那种无形的压力似乎减轻了些，但投向沈梦蝶的目光却更加复杂。

莉莉嗤笑一声，转过头去，不再看她。其他几个舞女也各自忙活起来，只是偶尔交换的眼神，依旧带着窥探。

沈梦蝶重新转向镜子。

镜中的女子，脸色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倔强的坚定。钱德贵的话像冰冷的雨水，浇灭了她心中因那枚玉兰而升起的一丝微弱的暖意，却也让她更加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所处的境地。

她拉开抽屉，那个用手帕包裹的小小包裹安静地躺在角落。她伸出手指，隔着柔软的白棉布，轻轻触摸着里面那枚已然有些发蔫的玉兰。

花瓣不再挺括，香气也淡了许多，但它曾经存在过，那份洁净的温柔曾经真实地给予过她一瞬间的慰藉。

这就够了。

她轻轻关上抽屉，仿佛关上一个易碎的梦。

然后，她拿起梳子，开始慢慢梳理自己乌黑的长发。一下，又一下，动作缓慢而坚定。

前方的路依旧迷雾重重，秦浩天的纠缠，钱经理的施压，姐妹们的嫉妒，以及那个身份悬殊、如云端之月般的陆景云……这一切都像无形的牢笼，将她紧紧困住。

但无论如何，她得走下去。

带着疲惫，带着警惕，也带着那枚已然枯萎、却曾在她掌心绽放过的玉兰，所给予她的，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尊严。

夜莺的啼鸣，无法改变它身处牢笼的事实。但至少，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它还可以小心翼翼地，珍藏起一片属于自己的、干净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