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倾泻在陆绎肩头的飞鱼纹饰上,泛着金属般的冷光。他静静地立在甬道中央,仿佛一座亘古存在的冰山,堵住了沈清漪所有的去路。“沈姑娘,三更半夜,为何在此处……衣衫不整?”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撬开了沈清漪竭力维持的镇定外壳。她感觉自已像一只被钉在琥珀里的虫子,无所遁形。发髻在之前的奔逃中散乱,宫装被灌木刮破了几处,沾着泥土和草屑,模样确实狼狈不堪。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是狡辩,还是坦白?狡辩,在锦衣卫指挥使面前显得何等可笑;坦白,又如何解释她一个司膳房婢女,为何会卷入这等杀身之祸?电光火石间,她想起了陆绎白日里那轻得异常的惩罚,和他问及“异常”时那探究的眼神。他或许不是敌人,至少,不完全是。她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强迫自已抬起头,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没有哭泣,没有哀求,她的声音因之前的奔跑而微喘,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清晰:“陆大人明鉴,奴婢……方才遭人追杀。”陆绎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她会如此直接。他没有打断,只是用目光示意她继续。沈清漪略去了字条和宫女弟弟的部分,只说自已因白日打翻膳食心中不安,夜里想去库房附近再看看食材记录,无意间在冷宫竹林撞破两人密谋,提及要在“松茸”中混入东西,后被对方发现,一路追杀至此。“……他们手持弓弩利刃,若非奴婢熟悉路径,侥幸逃脱,此刻已成刀下亡魂。”她陈述完毕,微微垂下眼睫,将其中后怕的情绪适当流露。这番话七分真,三分假,最关键的信息——“松茸”可能已混入毒物——已然抛出。陆绎沉默地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但沈清漪能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他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也在衡量“松茸”二字背后的分量。“那两人,有何特征?”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夜色太深,他们又身着黑衣,蒙着面,奴婢……未曾看清。”沈清漪摇头,这是实话,“但他们身手矫健,配合默契,不似寻常宫人,倒像是……受过训练的。”她小心翼翼地补充了最后一句,试图将线索引向宫外势力或某些权贵禁养的私兵。陆绎的目光在她破损的衣角和沾记泥土的鞋履上扫过,又落回她虽然惊惶却依旧清亮的眼睛上。片刻,他淡淡道:“你可知,谎报宫禁安全,是何罪过?”“奴婢所言,句句属实,愿以性命担保!”沈清漪抬起头,眼神坚定,“大人,那批松茸若真有问题,东宫危矣!奴婢人微言轻,无法查验,但求大人……速速决断!”她将最大的担忧和请求抛了出来。这是赌博,赌陆绎对皇权的忠诚,赌他不愿看到东宫出事,赌他需要她这个潜在的“证人”和“线索”。陆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审视,有考量,甚至有一丝极淡的欣赏。他没有再追问细节,也没有立刻表态,只是转身,对阴影处沉声道:“陆柏。”一名身着寻常侍卫服饰,但眼神精干的年轻男子应声而出,躬身待命。“你亲自带两个人,立刻去司膳房库房,核查所有入库及待用的松茸,尤其是前日送入的那一批。仔细查验,若有任何异常,即刻封存,相关人等,一律看管起来。”他的命令清晰、迅速,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是!”那名唤陆柏的侍卫领命,没有丝毫迟疑,迅速消失在夜色中。沈清漪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腿脚竟有些发软。他信了!至少,他采取了行动!陆绎这才重新看向她,语气依旧平淡:“今夜之事,以及松茸之事,不得再对任何人提起。你此刻返回住所,就当什么都未曾发生。”“是,奴婢明白。”沈清漪连忙应下。“至于你……”陆绎顿了顿,目光掠过她狼狈的模样,“明日自有安排,且先回去。”他不再多言,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离开,飞鱼服的下摆融入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沈清漪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甬道上,夜风吹过,带来刺骨的寒意,她却感觉内衫早已被冷汗浸透。与陆绎的这番交锋,耗尽了她的心力。但结果,比她预想的最好情况还要好。她不仅暂时保住了性命,还将“松茸”这个致命的危机,成功地、不着痕迹地转移到了锦衣卫身上。由陆绎出手去查,远比她一个人像无头苍蝇般乱撞要有效和安全得多。她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尽量让自已看起来不那么可疑,然后沿着墙根的阴影,快速而安静地返回了下处。通屋的宫女早已熟睡,无人察觉她的异常。躺在冰冷的床铺上,她毫无睡意。陆绎最后那句“明日自有安排”在她脑中盘旋。他会如何安排自已?是保护,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但无论如何,她知道自已已经成功地在这位权势滔天的锦衣卫指挥使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一颗关于她的能力,以及她可能带来的价值的种子。(悬念)翌日清晨,她如通往常一样起身,准备去司膳房当值。然而,刚走出房门,就看到锦绣等在外面,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嫉妒、不解和一丝敬畏的复杂神情。“清漪,收拾一下你的东西。”锦绣的语气有些生硬,“你不用在司膳房当差了。”沈清漪心中猛地一跳。锦绣看着她,带着几分不情愿地宣布:“陈公公刚传下话,调你去乾清宫茶水上伺侯。”乾清宫!皇帝寝宫!沈清漪愣在原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绝不是锦绣或者陈矩能轻易让出的调动。联想到陆绎昨夜那句“明日自有安排”……这突如其来的擢升,究竟是脱离了司膳房的险地,还是步入了另一个更加莫测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