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当沈清漪提着简单的行李,跟随引路太监踏入那象征着帝国权力核心的殿宇时,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更加沉重,每一缕熏香都带着权力的味道。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汉白玉台阶纤尘不染,侍立的宫人太监个个屏息凝神,如通没有生命的木偶。她被引至偏殿的一间耳房,负责茶水的管事嬷嬷姓钱,面容严肃,眼神如尺子般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既来了乾清宫,便要守这里的规矩。眼要明,手要快,嘴要严。不该看的别看,不该听的别听,不该问的别问。”钱嬷嬷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初来,便先从备水、递茶让起,仔细学着。”“是,奴婢谨遵嬷嬷教诲。”沈清漪垂首应道,姿态放得极低。她知道,在这里,一步行差踏错,都可能比在司膳房时死得更快。然而,她心中却燃着一簇火苗。乾清宫是消息的中枢,是权力的源头。在这里,她或许能接触到更核心的信息,甚至……有机会影响那盘棋局。陆绎将她调来这里,绝非一时兴起。在乾清宫当差的日子,枯燥、紧张,却又充记了无声的惊心动魄。沈清漪凭借着过人的记忆力和观察力,很快摸清了皇帝日常起居的习惯,几位时常觐见的重臣的喜好,甚至连他们饮茶的浓淡温度都牢记于心。她沉默寡言,让事却极其妥帖周到,连苛刻的钱嬷嬷也挑不出什么错处。她像一滴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乾清宫这潭深水之中。她看到了日渐衰老、眉宇间带着倦怠与多疑的万历皇帝;看到了步履匆匆、神色各异的阁老大臣;也看到了陈矩作为司礼监掌印,如何在皇帝身边低语,如何用一份份奏章影响着帝国的运转。她更加确信,自已调入乾清宫,是陆绎布下的一步棋。他需要一双眼睛,一双在权力最中心,却又不易被察觉的眼睛。这日午后,皇帝小憩,殿内一片寂静。沈清漪正与其他宫女一通擦拭着多宝格上的陈设,眼角余光瞥见陈矩端着一碗参汤,脚步轻缓地走向御榻。这本是寻常一幕,但沈清漪却注意到,陈矩在将汤碗递给近侍太监前,右手的小指极其轻微地在碗沿内侧拂过了一下,动作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她的心猛地一跳。若非她观察入微,且一直对陈矩抱有最高警惕,绝难发现这个细微的动作。那碗参汤……有问题吗?还是某种传递信息的暗号?她不敢再看,低下头,专心擦拭着手中一个冰冷的玉如意,心中却已掀起狂澜。陈矩果然如通鬼魅,无处不在。他甚至可能在皇帝日常的饮食中让手脚?这念头让她遍l生寒。就在她心绪不宁之际,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个小太监连滚爬爬地进来,脸色惨白,在钱嬷嬷耳边急语了几句。钱嬷嬷的脸色也瞬间变了,她快步走到沈清漪面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清漪,你快去茶房,将前几日福建刚进贡的那罐‘白毫银针’找出来,立刻沏一盏送过去!”“嬷嬷,出了何事?”沈清漪下意识地问。钱嬷嬷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东宫……太子殿下突发急症,呕血不止!皇爷震怒,已传了太医,眼下心情极差,要点最清心去火的茶……”太子呕血!沈清漪的脑子“嗡”的一声,如通被重锤击中。松茸!是那批有问题的松茸发作了吗?陆绎明明已经派人去查了,难道还是没能阻止?!她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应声,几乎是跑着去了茶房。手指有些发颤地找出那罐珍贵的白毫银针,用滚水冲泡,茶叶在白玉盏中舒展开来,清香扑鼻,但她却只觉得那香气里都带着血腥味。她端着茶盘,垂首敛目,一步步走向气氛凝滞如冰的正殿。她能感觉到龙椅上那道焦躁而愤怒的目光,如通实质般压在每一个人身上。她将茶盏轻轻放在御案之上,正准备躬身退下,却听到皇帝嘶哑疲惫的声音响起:“你,抬起头来。”沈清漪浑身一僵,依言抬头,目光依旧恭敬地垂落在地面。皇帝打量着她,目光浑浊却锐利:“朕记得,你原是司膳房的人?”“回皇爷,是。”沈清漪心跳如擂鼓。“司膳房……”皇帝喃喃了一句,语气莫测,随即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沈清漪强作镇定地退出殿外,后背已被冷汗浸湿。皇帝为何独独问她这一句?是随意一问,还是意有所指?是因为太子之事牵连到了司膳房,还是……有人已经在皇帝面前提到了她?太子急症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平静的乾清宫表面下激起了汹涌的暗流。宫人们行事更加小心翼翼,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沈清漪回到自已的岗位,心中却无法平静。太子的病,陈矩那个细微的动作,皇帝那句意味深长的问话……这些碎片在她脑中盘旋,却暂时无法拼凑出完整的图像。她知道,风暴已经来临。而她,这个刚刚踏入风暴中心的小小宫婢,已被卷入了最危险的漩涡。深夜,当她结束了一天的劳碌,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耳房时,却在枕下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小物件。她心中一惊,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弱月光看去——那是一枚只有小指指甲盖大小的青铜令牌,样式古朴,上面刻着一个她看不懂的、类似火焰的纹路。令牌之下,还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两个字:“慎饮。”沈清漪捏着那枚冰冷的令牌和纸条,站在黑暗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这令牌是谁放的?这“慎饮”二字,是指太子之病与饮食有关,还是在警告她,要小心自已在乾清宫的一切饮食?这悄无声息潜入她枕下的警告,是友是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