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第7章（第1页）

从林莫那间令人窒息的诊室回到看似平常的校园，割裂感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演变成一种更慢性、更无孔不入的折磨。如果说林莫的“采样”是尖锐的、定期的穿刺，那么校园生活则是一种弥漫性的低气压，持续挤压着我试图维持的平静假象。苏晓晓，那个曾经像阳光一样能短暂驱散我内心阴霾的“锚点”，如今她的存在，却开始让我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压力。她依然是那个善良、负责的班长。周三下午大扫除，我负责擦教室高处的窗户，踩在椅子上依旧有些够不到最上面的角落。正当我踮着脚，胳膊发酸时，一个轻快的身影靠近，带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我来帮你吧，陈续。”苏晓晓的声音很柔和，她拿过我手里有点脏的抹布，利落地踩上旁边一把更稳的椅子，轻松地擦掉了那些灰尘。阳光透过刚刚擦亮的玻璃，在她认真的侧脸上投下光晕，几缕碎发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谢……谢谢。”我站在下面，仰头看着她，喉咙有些发紧。按照以往，这份纯粹的善意会让我感到一丝温暖。但此刻，一股更强烈的情绪涌了上来：是羞愧，是难堪。在她眼中，我大概永远是这个瘦弱、内向、连擦窗户都需要帮助的男生。她看不到，就在几分钟前，在来学校的路上，因为我差点被一辆自行车撞到而产生的瞬间惊悸，在我的意识里演化成了一场波及数个星系的引力风暴，我刚刚才勉强“平息”了那些破碎星体的混乱轨迹。这种认知像一根细刺，扎在我心里。靠近她，就像在冰天雪地里靠近一间点着暖黄灯光的木屋，你能透过窗户看到里面的温暖，却发现自己满身泥泞，不敢轻易踏入，生怕玷污了那份洁净。她的善良映照出我的“异常”，她的正常反衬出我的格格不入。我开始不自觉地回避与她的接触，当她看过来时，我会迅速移开目光；当她像往常一样微笑着打招呼，我的回应变得比以前更加简短和仓促。我隐约能感觉到她的一丝困惑。有一次，她抱着一摞作业本经过我的课桌，轻声问：“陈续，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感觉你好像……更安静了。”我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以为林莫是不是和她说了什么。但我立刻否定了这个荒谬的想法。“没，没有。只是……有点累。”我含糊地搪塞过去，不敢看她的眼睛。我看到她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但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这份失落感反而加重了我的负担。我仿佛成了一个不知好歹的人，辜负了她的关心。但这种距离感，是我唯一能保护自己，也是保护她不受我那个混乱内心世界波及的方式。那个曾经稳固的“锚点”，正在因为我自身的复杂变化而悄然松动。而另一面的压力，则来自赵刚。他似乎也进入了一种新的“游戏”阶段。直接的推搡和辱骂减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阴损、更黏着的心理压迫。他会在我回答老师问题，声音不由自主变小时，和同桌交换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然后发出极力压抑却足以让周围人听见的嗤笑；他会在我值日打扫时，“不小心”把碎纸屑踢到我已经扫成一堆的垃圾旁边；体育课上分组活动，如果不幸和他分到一组，他总会用各种小动作让我出丑，比如在传球时故意传得很刁钻，然后看着我手忙脚乱的样子摇头叹气，仿佛在惋惜我的无能。这种无处不在的、低强度的羞辱，像南方梅雨季节的湿气，渗透进校服的每一个纤维，让人从骨头里感到阴冷和疲惫。它不像剧烈的疼痛那样鲜明，却更能侵蚀一个人的意志。周四下午的物理课，有一场随堂小测。我正对着一道电路图分析题绞尽脑汁，赵刚就坐在我斜后方。我能感觉到他投来的、带着审视和嘲弄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紧张之下，我的思维更加混乱，那道题仿佛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就在这时，赵刚用笔帽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桌子，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那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一股毫无征兆的、炽烈的怒火猛地冲上我的头顶。在那一瞬间，理智的堤坝几乎崩溃。在我的意识深处，一个由纯粹愤怒和毁灭欲望构成的、漆黑的太阳骤然凝聚，它散发出的不是光和热，而是吞噬一切的虚无。我将这个漆黑的太阳，想象着直接投射到赵刚所在的位置，要将他，连同这间令人窒息的教室，全部湮灭。那幻想如此真实，如此强烈，我甚至感到一阵短暂的、扭曲的快意，仿佛已经亲眼看到他惊恐万状的表情。但这疯狂的念头只持续了一两秒。我猛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尖锐的疼痛让我清醒过来。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我刚刚……竟然产生了那么可怕的想象？虽然只是在脑海里，但那强烈的恶意让我自己都感到心惊。我偷偷瞥了一眼赵刚，他还在那里，百无聊赖地转着笔，对我的内心风暴一无所知。巨大的落差感再次将我淹没。我能在一念之间于脑海中构建毁灭的奇观，却对现实世界中这点微不足道的欺凌束手无策。这种无力感比愤怒更让我绝望。下课铃响，我几乎是逃离了教室。走在走廊上，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明明很明亮，我却觉得浑身发冷。苏晓晓的善意让我无所适从，赵刚的恶意让我愤怒又无力，而林莫的窥探则让我无时无刻不感到紧张。现实世界的这个“锚点”，非但没有稳住我，反而因为其本身的复杂和我内心的变化，变得摇摆不定。我感觉自己像一艘失去了舵的船，漂浮在意识与现实交织的惊涛骇浪之中，找不到可以依靠的港湾。而更可怕的是，我隐约感觉到，随着与林莫连接的持续，这种内在的风暴，只会越来越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