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第8章（第1页）

带着赵刚带来的屈辱和那份自我审视的惊惧，我迎来了下一次与林莫医生的会面。走在去心理咨询中心的路上，我的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复杂和沉重。校园里那个“锚点”的动摇，让我更加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孤立无援。而林莫的诊室，这个原本代表着被审视和压抑的地方，此刻竟隐隐透出一丝诡异的“吸引力”——因为在那里，至少我的“异常”是被承认的，甚至是被“需要”的。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消毒水与电子设备散热的气味扑面而来。林莫已经坐在电脑前，屏幕上跳动着基线平稳的波形。他今天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同，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隼。我注意到，他太阳穴上贴着的微型电极片似乎比之前更显眼了一些，连接线也更粗了。“开始吧。”他没有多余的客套，直接示意我戴上采样头盔。冰冷的触感再次包裹住我的头颅。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试图将校园里的烦闷暂时压下。“今天的内容，”林莫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静，“构建一个‘悖论性生命体’。一种其存在本身就在不断否定自身定义的生命形式。集中精神，描绘它的形态、生存方式，以及……它可能对周围环境产生的影响。”悖论性生命体？这个题目本身就带着林莫式的、近乎冷酷的理性色彩。我努力将意识聚焦，开始构筑。起初还算顺利，一个模糊的、形态在不断流动变化的形象逐渐成型——它时而是闪烁的粒子云，时而又凝聚成具有锋利几何边缘的晶体结构，它的存在仿佛在物质与能量、秩序与混沌之间永无休止地摇摆。我努力让这个构想符合林莫的要求，专注于逻辑上的矛盾与自洽。然而，昨日物理课上那份强烈的愤怒和毁灭冲动，就像潜伏在心底的火山，并未真正平息。当我试图描绘这个“悖论生命体”对环境的“影响”时，赵刚那张嘲弄的脸、那令人烦躁的笔帽敲击声、还有那份深深的无力感，竟不受控制地再次涌现！糟糕！我心中暗叫一声，试图将这些情绪剥离出去。但这一次，它们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住了我正在构建的理性模型。那个原本抽象的生命体，突然被注入了强烈的负面情感色彩！它不再仅仅是逻辑的悖论，更变成了一个充满痛苦和攻击性的存在！在我的意识视野里，它流动的形态开始散发出不祥的暗红色光芒，其核心仿佛孕育着一个极不稳定的、具有毁灭性能量的奇点！我拼命想要控制，想要将幻想拉回“正轨”，但情绪一旦决堤，便难以遏制。那个被“污染”的悖论生命体在我的脑海中剧烈翻腾，仿佛随时要突破某种界限！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呃啊——！”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意味的低吼突然从我旁边传来！紧接着是椅子被猛地推开、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我吓得猛地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我瞬间僵住。林莫医生不再是那个稳坐钓鱼台的冷静观察者。他整个人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向后踉跄了一步，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右侧太阳穴，手指用力得指节泛白！他的脸色煞白，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嘴唇甚至有些微微颤抖。他另一只手撑在桌沿，才勉强稳住身形。他摘下了连接在自己太阳穴上的电极，动作近乎粗暴，然后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刚才触碰太阳穴的手指，仿佛那里沾染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他的呼吸急促而紊乱，胸口剧烈起伏着。“刚……刚才那是什么？！”他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稳，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几乎是惊魂未定的震颤，以及一种被严重冒犯后的怒意。他那锐利的目光猛地射向我，不再是审视，而是像在看一个引爆了危险装置的肇事者！“强烈的……灼烧感！还有……像针扎一样的刺痛！直接从接口反馈回来！”他语速很快，像是在向我质问，又像是在努力向自己解释刚才经历的诡异感受，“你的情绪！你的情绪波动干扰太剧烈了！它……它几乎覆盖了生命体的结构信号，产生了一种……一种具有攻击性的感官回馈！”我彻底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几乎无法跳动。他感受到了！不仅仅是抽象的数据！他通过那个连接在我们之间的接口，直接“感受”到了我愤怒情绪所带来的“灼烧感”和“针刺感”！这不再是单向的、冷冰冰的“采样”！这像是一种……非预期的、带有物理性质的回馈！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闯祸了！我竟然用我的意识，伤害到了现实世界中的人！虽然只是感官上的不适，但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我的能力，我那被禁锢在颅内的力量，第一次，真真切切地、越过了意识的壁垒，对“外部”产生了影响！哪怕这个影响是通过林莫这个特殊的“放大器”和“导体”实现的！诊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莫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和电脑风扇的嗡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诡异气氛。林莫站在原地，没有立刻坐下。他闭着眼睛，深呼吸了几次，似乎在努力平复那股不适感，也像是在重新评估眼前的情况。当他再次睁开眼看向我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大部分冷静，但那冷静的冰层之下，是汹涌的暗流。那里面混合着震惊、警惕、浓厚的探究欲，以及一丝……我之前从未见过的、极其细微的忌惮？他不再把我仅仅看作一个稀有的、被动的“样本”了。他现在意识到，这个“样本”本身携带着不可控的、甚至可能具有反噬能力的危险能量。“你……”他开口，声音比刚才平稳了一些，但依旧带着冷意，“刚才在构建过程中，想到了什么？是什么引发了如此强烈的负面情感频谱？”他的问题直指核心，不再给我任何含糊其辞的空间。巨大的恐慌让我几乎无法思考。我能告诉他吗？告诉他是因为一个叫赵刚的同学的欺凌？把我现实中最不堪的屈辱暴露在这个冰冷的科学家面前？这比被他窥探我的幻想世界更让我感到羞耻和抗拒。“我……我不知道……”我低下头，避开他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声音细若蚊蚋，“可能就是……有点紧张，构建不好……”“紧张？”林莫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里充满了明显的不信。他没有再逼问，但那种无声的压力更加沉重。他慢慢坐回椅子上，开始快速地在键盘上敲击，记录着刚才异常的数据。他的动作依然精准，但我能感觉到，某种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极其难熬。林莫没有再要求我进行复杂的构建，只是让我进行了一些基础的情绪平复练习，同时严密监控着我的生理指标。他的注意力高度集中，时不时会警惕地瞥我一眼，仿佛在防备我再次“失控”。采样在一种极其压抑的氛围中提前结束。当我摘下那头盔时，感觉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却又被另一种更深的寒意包裹。我站起身，准备像往常一样尽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陈续。”林莫的声音再次叫住了我，就在我手触到门把手的瞬间。我僵硬地转身。他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时那种冷静克制的模样，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地看着我。但经历了刚才那一幕，我再也无法将这平静视为纯粹的专业态度。“下次来之前，”他淡淡地开口，语气听起来像是建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尽量保持情绪稳定。过于剧烈的波动，会影响数据的有效性，而且……”他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秒，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可能会对监测设备，甚至对操作者，造成不必要的干扰。”“不必要的干扰”。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我清楚地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他在警告我。他在划定界限。“我……我知道了。”我几乎是仓皇地应了一声，拉开门，逃也似的离开了。走在傍晚的街道上，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一片繁华景象。但我却感觉浑身冰冷，仿佛刚从冰窖里爬出来。晚风吹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刚才发生的一切，像电影片段一样在我脑海中反复回放。林莫那痛苦的表情，他惊怒的声音，还有他最后那个充满忌惮和警告的眼神……恐惧，是的，巨大的恐惧依旧占据着我的身心。我意识到自己触碰到了某个危险而未知的领域。我的能力远比我想象的更不可控，它不仅关乎我的内心世界，现在更显示出了影响外界的潜力，哪怕这影响目前还极其微弱和间接。但，在这片恐惧的冰原之下，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法被彻底熄灭的火苗，也开始悄然闪烁。如果……如果我的力量，真的能透过林莫这个“接口”，触及到“外面”……如果这种“回馈”不仅仅是干扰，而是可以……被引导，被控制……那么，这是否意味着，在面对像赵刚那样的现实压迫时，我并非完全无能为力？我是否拥有了某种……极其隐秘的、甚至无法被常理解释的“反击”的可能性？这个念头本身，就充满了危险和诱惑的气息。它像伊甸园里的禁果，明知有毒，却散发着难以抗拒的芬芳。我感觉自己正站在一道看不见的悬崖边缘，脚下是迷雾笼罩的深渊。林莫的警告言犹在耳，但那个新发现的、关于“可能性”的微弱火苗，却在黑暗中摇曳，吸引着我。是继续扮演一个温顺的、被研究的“样本”，忍受内外交困的处境？还是冒险去探索这条刚刚显现的、危机四伏的新路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从今天起，一切都变得不同了。我与林莫的关系，我对自身能力的认知，甚至是我与这个“现实”世界的关系，都因为这次“非预期回馈”，而滑向了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