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筝小说

第9章（第1页）

自那次“灼烧感”事件在诊室里投下挥之不去的阴影后，时间仿佛被拉长，又仿佛在加速流逝。校园生活依旧在表面的平静下暗流涌动，而我，则像一枚被投入湍急河流的石子，在现实与内心两个维度的挤压下，不断下沉。与林莫医生的会面，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微妙阶段。表面上，一切照旧。我依然按时走进那间冰冷的诊室，戴上那个布满电极的头盔，接受他发出的各种构建指令。但空气中弥漫的张力，却紧绷得几乎能听见声响。我们之间，隔着一层薄而坚韧的冰，下面涌动着未言明的惊惧、猜疑和一种危险的好奇。林莫变得更加谨慎，甚至可说是……诡秘。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截了当地要求我构建“悖论空间”或“演化序列”。取而代之的，是一些看似简单、甚至有些琐碎的任务。“今天，试着在脑海中维持一个纯白色的立方体，尽可能保持其形态和‘质感’的稳定，持续三分钟。”或者，“构想一个单音调的声音，平稳，无起伏，记录你能维持纯粹听觉聚焦的时间。”这些指令枯燥至极，仿佛从高深的大脑研究退回到了基础的感官控制训练。起初，我以为是上次的“意外”让他心有余悸，在刻意降低风险，避免再次引发那种可怕的“回馈”。我配合着，努力收敛心神，试图做一个合格的、“安全”的样本。但很快，我察觉到了不对劲。林莫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完全在我构建的那个简单的立方体或单调的音符上。他的目光虽然落在屏幕上，但眼神却有些飘忽，耳朵仿佛在极力捕捉着什么。他敲击键盘的频率降低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坐着，眉头微蹙，像是在一片嘈杂中努力分辨某个特定的信号。有一次，在我全力维持一个想象中光滑如镜的黑色球体时，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开口，声音低沉，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陈续。”我微微一颤，意识中的黑球差点溃散。“……嗯？”他并没有看我，依旧盯着屏幕，但问题却像一颗冷箭，射中了我内心最隐秘的角落：“在你进行深度构建的时候，除了你主动想象的内容，有没有感觉到……别的什么？”“别的什么？”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他终于转过头，那双透过无框眼镜的眼睛，锐利得像手术刀，试图解剖我的每一丝细微表情。“比如，”他斟酌着用词，语速缓慢，每个字都带着重量，“一些……背景噪音？一些不属于你自身思维的、模糊的、无法辨识的碎片？或者……”他顿了顿，目光更加深邃，“……一种微妙的，被来自遥远地方的……某种东西‘注视’着的感受？”轰隆！仿佛一道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响！我浑身僵硬，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凝固了！他怎么会知道？！他怎么会如此精准地描述出那种我一直深埋心底、从未对任何人提及的诡异体验？！那种感觉，从我记事起，就如影随形。当我真正沉入那些宏大的幻想构建时，当我的意识仿佛无限扩展之际，我总能隐约地“听”到——或者说“感应”到——在我的意识边界之外，那片无垠的黑暗虚空里，并非绝对的寂静。那里充斥着难以形容的“嘈杂”，像无数个不同频道的无线电波混杂在一起，传来模糊不清的语音片段、破碎扭曲的音乐旋律、无法理解的情感脉冲……一片信息的混沌之海。而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则更加微妙，更令人不安。那不是恶意的窥视，也不是熟悉的关注，而是一种遥远的、非个人的、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无处不在的“感知”。仿佛有无数双沉默的眼睛，在时空的尽头，漠然地注视着我这个微小的意识光点，如同我们仰望星空时，那亿万星辰也在以它们永恒的方式，回望着我们。我一直坚信，这只是我过度活跃的大脑产生的幻觉，是想象力失控的副产品，是我这个“怪胎”独有的精神噪音。我甚至为此感到羞耻，努力去忽略它，将它压向意识的最深处。可现在，林莫，这个依靠冰冷仪器和数据的科学家，竟然精准地点破了它！巨大的震惊之后，是排山倒海般的恐慌。他连这个都能“采样”到？他的技术已经深入到如此可怕的地步了吗？还是说……这“噪音”和“注视感”，并不仅仅是我的幻觉，而是某种……客观存在？某种他的设备也能侦测到的……东西？“……没……没有。”几乎是出于本能，我矢口否认了。一种强烈的自我保护欲让我退缩，我不能承认，不能让这最后一点隐私也被他洞悉。我的声音干涩，眼神慌乱地避开他的注视。林莫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久久地凝视着我。他那张通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却清晰地浮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那不是失望，而是一种混合了巨大困惑、难以抑制的兴奋，以及……一丝了然的锐光。他就像是一个苦苦追寻线索的侦探，终于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指纹。尽管我否认了，但他显然已经从我的反应，或者是从他那该死的设备数据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转回身，重新面对屏幕，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和专注。他似乎忘记了那个简单的“黑色球体”任务，完全沉浸在了新发现的线索之中。而我，则瘫在椅子上，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接下来的时间变得无比煎熬。我无法再专注于任何构建，林莫的问题像魔咒一样在我脑中回荡。“背景噪音”……“被注视感”……如果这些不是幻觉，那它们是什么？来自哪里？林莫似乎知道些什么，他那兴奋的眼神表明，他触碰到了某个远超常规心理学范畴的领域。会谈结束时，林莫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让我离开。他打印出了一长串数据纸，上面布满了密集的波形图和频谱分析。他指着其中一段异常活跃、看似杂乱无章的背景信号区域，用一种近乎梦呓般的语气低声说：“看这里……信噪比低得惊人，但仔细分析……结构极其复杂……像是……加密过的信息洪流……”他抬起头，看向我，眼神狂热得像一个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陈续，你的大脑……可能不仅仅是一个信号发射器。它……可能还是一个极其敏感的、但滤波器出了问题的……接收器。”接收器？这个词，像一把钥匙，插入了一把我从未意识到的锁孔里。我不是在创造世界。我可能……只是在接收来自别处的信号？这个模糊的、尚未完全成形的念头，带着颠覆性的力量，开始悄然侵蚀我十七年来赖以构建自我认知的基石。我走出诊所时，脚步虚浮，感觉脚下的土地都不再坚实。城市依旧喧嚣，霓虹闪烁，但我却感觉自己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幽灵，行走在一个巨大的谜团之中。林莫的发现，像一束强光，照亮了我内心一直存在的黑暗角落，但那光芒所揭示的，却不是清晰的答案，而是更加深邃、更加令人不安的未知。我不是创造者。那我……到底是什么？